何晏之被赫连哲木朗拖到了主帐之中,重重地掼在了榻上。虎皮做成的软垫温暖而柔软,然而何晏之却觉得彻骨的冷意,体内的真气渐渐凝聚,他暗自握紧了拳,寻思着要不要出手。
此刻,外边已经大乱,士兵们都在救火,何晏之想到,若是能一举制住赫连哲木朗,再逼着赫连赤丹放他出营,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他看着赫连哲木朗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心中犹如天人交战,他没有把握能一击而中,赫连哲木朗力可拔山,外家功夫着实厉害,只怕凭自己现在的功力,未必能够匹敌。念及此处,何晏之终于缓缓放开了手,他想到三日后和冰川白鸟的约定,只要再忍耐三天,就能逃出生天,何必此刻冒险破釜沉舟呢?
赫连哲木朗已经走到何晏之的近前,挨着他坐在了榻上。何晏之的脸上露出惊惶之色,口中连声道:“三哥饶命。”
赫连哲木朗冷笑了一声,缓缓道:“九弟谋略过人,又何必露出这般表情呢?”说话间,他已伸手钳制住何晏之的手腕。何晏之心中一怔,不禁暗自感叹,赫连哲木朗虽然没有内家功夫,但是手腕上的力道却是惊人,犹似钢箍一般,看来仅凭自己一己之力,要对付赫连哲木朗绝非易事,所幸方才没有硬拼。他咬紧牙关,自知唯有忍耐,却见赫连哲木朗解下床榻边绑住帐篷的绳索,竟将他的双手绑在了床头。
何晏之心中骇然,软语求饶道:“三哥,弟弟委实不知道甚么是沧海之珠。”
赫连哲木朗却一言不发,他沉着脸,猛然地撕开了何晏之的衣襟,即便帐中烛火通明,但此时毕竟已是隆冬,何晏之骤然裸/露了上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禁泛起一层鸡皮。他不知道赫连哲木朗究竟要做什么,心底滋生出些许恐惧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颤声道:“三哥……这是做甚么?”
赫连哲木朗坐在了何晏之的身边,目光阴沉地在何晏之的身上逡巡,忽而一笑:“九弟,你这般细皮嫩肉,实在不配做我们赫连氏的子孙。”他的右手抚上何晏之的胸膛,五指收紧,几乎要将对方的胸膛剜出一个洞来,幽幽道,“我真想剖开九弟的心来看看,你的心究竟是怎样长的,父仇不共戴天,国仇家恨未报,老九,你的良心可安?”说话间,他已经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柄五寸长的袖剑来。
何晏之呆呆地看着那闪着幽光的剑刃抵在自己的胸口,如今果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赫连哲木朗稍稍一用力,自己便会被开膛破肚。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内心深处却并不相信对方真的会取自己的性命,他始终觉得只要东屯和西屯尚未开战,自己便还有一线生机,他正是有此把握,才会恳请段从嘉先救出君嘉树,而自己则滞留西屯见机行事。
何晏之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三哥便是杀了我……亦是……无济于事啊。”他微微挣了挣,却发现赫连哲木朗将他捆绑地非常结实,心中暗道:段公前辈好歹应该告诉我来龙去脉,如今自己连甚么是沧海之珠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应付赫连哲木朗呢?念及此处,何晏之便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又道:“三哥若要杀我,也该让弟弟做个明白鬼。但不知沧海之珠到底是甚么东西?竟惹得三哥发此雷霆之怒?”
赫连哲木朗并不回答何晏之,只是冷笑了一声,手中的袖剑却轻轻划过他的胸膛,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何晏之刚缓了一口气,猝不及防地,整个人竟被赫连哲木朗猛地翻转了过来。他被绑着的手腕被生生地扭转着,一股钻心的剧痛叫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赫连哲木朗哑声道了一句:“不要动。”随之,何晏之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觉得将有更痛苦的折磨等着自己。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果然,他感到了背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何晏之终于明白了过来,赫连哲木朗此刻正用剑刃在他的背上用力地刻刺着,如同是在他的皮肤上作画。只是,那不是笔,那是尖锐的利刃,他仿佛听到自己的皮肤被割裂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后背缓缓淌下。赫连哲木朗刺了一会儿,又转身从案上拿来了一个瓶子,当凉凉的液体流过何晏之的背脊时,何晏之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那是一种蚀骨灼心般的疼痛,仿佛是有人在他背上放了一把火,烧得他的骨肉都要剥离了一般。
赫连哲木朗却死死按住了他,低声喝道:“忍着!”他的声音是冰冷的,“如果你想整个后背都烂掉,便只管动吧。”
何晏之不知道赫连哲木朗给自己涂的是什么药水,他果然能感觉到,被液体浸润过的肌肤都在瞬间焦灼腐烂。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但是他却能够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就像是烤肉烤糊了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叫人作呕。何晏之的牙齿打着颤,他一动不动地伏在榻上,他没有想到赫连哲木朗居然这样狠,这样的酷刑,绝对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将遭受甚么样的折磨,如果说数日之前,他对赫连氏兄弟还存着一丝血脉上的情意,那么,此时此刻,所有血缘的羁绊已经消磨得干干净净了。即便是当日他落在罗必武手里,所遭受的酷刑也不过如此而已。
赫连哲木朗继续一声不吭地在何晏之的背上刺着繁复的图案。当疼痛超过了一定的界线,便会渐渐叫人麻木,何晏之咬着牙,身上滴下的汗水已经濡湿了榻上的软垫。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亦不知过去了多久,赫连哲木朗终于停止了动作,缓步走到一旁的案几前坐下。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光却依旧阴森地看着何晏之。
何晏之此刻狼狈至极,他的双手被捆在床头,上身赤/裸着,背上传来火烧火燎地痛。他伏在榻上,侧过脸来,与赫连哲木朗四目相对,终于哑声道:“这便是三哥所谓的……自证清白?”
赫连哲木朗淡淡道:“我是要让你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自己是赫连氏的子孙。”他站了起来,迈步来到何晏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你背后纹的是什么吗?”
何晏之望着他呵呵地笑了几声,赫连哲木朗却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何晏之,口中道:“可看清楚了吗?我方才在你背后纹的便是这个。”
映入何晏之眼帘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金翅鸟,只是这只鹏鸟面目狰狞,神情凶恶,周身被烈火包围,甚是骇人。何晏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赫连哲木朗却缓缓转过身,道:“我们赫连氏乃出于黑水女真一支,相传祖先乃是迦楼罗的后人,世代以大鹏金翅鸟为图腾,赫连氏的嫡系子孙到了成年之日便要由族中的长辈在背后纹下大鹏金翅鸟,以示血脉的正统和传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晏之,“老九,并不是每一个赫连氏的子孙都能在背上纹下此图腾,这是无上的荣耀,亦是你此生必须承担的责任,从现在起,你便是赫连氏嫡传的后人,你的身上流淌着渤海最高贵的血液,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神灵的见证下,绝不能辱没了先人。”
何晏之心道:你这般折磨我,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不成?他早便知道渤海郡国最重祭祀和拜神,对神灵的崇拜和信奉极其虔诚,心中虽然不屑,也只能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挣扎着从榻上跪起身来。他的双手被缚着,只能稍稍欠身:“弟弟不敢辜负三哥的一番苦心。”
兄弟二人在帐中各自坦着上身,相对而望,气氛甚是诡异。赫连哲木朗负手而立,目光阴沉,缓缓道:“说起我们赫连氏,与西域的烈火教亦有渊源。所以,我们族中的图腾,乃是迦楼罗鸟在烈火之中腾飞,这也原是烈火教最初的图腾,从这一点来讲,我们赫连氏与烈火教原是出于同宗。”
何晏之眯起了眼睛,他总觉得烈火教这个名字极为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只听赫连哲木朗继续说道:“我们的高祖,天哲大王的王妃便是烈火教的高手,她是我们渤海郡国史上著名的云太后。云太后当年临朝之时,将渤海的版图扩张了整整一倍有余,包括燕云十六州,都是她和天哲大王从清廷手中夺过来的。渤海的镇国之宝沧海之珠,便是云太后从烈火教带来渤海的,一直供奉在雁蒙山中,我们赫连氏的龙脉之地便是由此而来。”
何晏之呆呆地听着,他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他骤然想到杨琼,想到了擎云山上的九阳宫,进而想到了天山玉虚宫,玉虚宫宫主不正是烈火教教主吗?而如今的玉虚宫宫主不正是杨琼的师弟萧北游么?原来,玉虚宫居然和赫连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知道萧北游现在又在何处?他困惑地看着赫连哲木朗,讷讷道:“沧海之珠既然是我们渤海的镇国之宝,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呢?”
赫连哲木朗看着他一笑:“为兄也想知道啊。”他握紧了拳,喃喃道,“当年云太后将沧海之珠带来渤海,一下子壮大了渤海的力量,而她则叱咤风云数十年,此珠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为兄想重振山河,便想借沧海之珠的力量,卷土重来。段从嘉乃是云太后的亲生儿子,自然是知道沧海之珠的秘密的……只是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狡猾,竟盗走了真正的沧海之珠,我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冷笑了一声,“老九,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何晏之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若是矢口否认,赫连哲木朗也不会相信自己,便低声道:“我不过是为了救嘉树……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珠子……”
赫连哲木朗上前一把掐住何晏之的哽嗓,手指发力,几乎是要掐断对方的脖子。他冷冷地看着何晏之的脸憋得通红,继而渐渐转白,冷冷道:“老九,我再相信你一次。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敢背叛赫连氏,我便会剖出你的心肝,用你的血祭奠父王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