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闻言一拥而上,扑过去就要捉何晏之和那女伶人。何晏之见今日的冲突在所难免,正要出手相搏,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突然冲了上来。何钦之一惊,低声唤了声“明珠姑娘”,何晏之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方才站在角落里听戏的小姑娘江明珠。只是叫何晏之吃惊的是,这小姑娘的功夫竟也不算差,显然是受过名家的指点。只见她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挡在了何晏之的面前,对田守义怒斥道:“你这无赖,实在是欺人太甚,还有天理和王法么?”
田守义却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爷告诉你,在陈州,我田守义就是天理!就是王法!”他细细打量着江明珠,调笑着说道,“爷从来都是怜香惜玉的,小妹妹长得可真是水灵,鲜嫩鲜嫩的,你既然心疼这两个戏子,不如代替他们过来陪哥哥喝几杯酒,咱们说会儿闲话,我便放了他们,如何?”话音一落,身后的那些家丁无不起哄,冲着江明珠挤眉弄眼地怪笑。八壹中文網
江明珠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子都发了红,大声喝道:“无耻!”她随手抖了一个剑花,道,“你们谁敢动粗,我定饶不了他。”
田守义哪里会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嘻嘻笑道:“呦!生气了呢!小妹妹,你生起气来可真好看,眼睛又大又圆,爷更喜欢了。”
众仆役亦放肆地大笑起来,将江明珠、何晏之诸人围在了台中央。戏苑子里的客人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苑中的伙计和伶人们惊恐地站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何钦之。何钦之不住向门口张望,田衙内在陈州城内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天高皇帝远,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何钦之的背上已经沁出了冷汗,眼看田家的恶仆越来越猖狂,他唯有行缓兵之计,上前对田守义不住地作揖道:“小侯爷息怒,原是我们师兄弟不懂事惹了您生气,改日小人定带上戏班子到府上登门谢罪。我师弟初来乍到,还请小侯爷饶恕他乡下人不懂规矩,给他一回改过自新的机会。”
何晏之忍了又忍,想此地总归是何钦之的戏苑,不可造次,便向田守义拱手道:“多谢小侯爷垂青,何某受宠若惊。”他又看了一眼身边面红耳赤的江明珠,低声道,“谢谢姑娘仗义,然而是非之地,还是速速离去为好。”他转过脸又对田守义笑了笑,“这位姑娘不过是个旁观的外人,还请小侯爷不要迁怒于她。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小侯爷如此客气,既然要在下陪您喝上一杯酒,不如添酒回灯,咱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田守义被何晏之这一笑迷得七魂少了三魄,连声说“好”,道:“美人如此善解人意,爷自然什么也不计较了。”他嘿嘿笑道,“只是在眼下这等风尘腌臜之地怎么同美人共饮呢?来来来!且随我回府上,爷带你见识见识节物风光,再来个酒前醉西子,月下赏美人哪。”众家奴随之起哄叫好,田守义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走上前便要去挽何晏之的手。
江明珠见此脑中发热,一个箭步冲上前,口中厉声斥道:“狗贼!你滚开!”说话间手中的长剑疾出,正刺中了田守义的手腕,鲜血顿时淋漓而下。可怜田衙内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如何受得了这等痛苦,捂住手腕处痛得嗷嗷大叫起来。田府众家丁见小侯爷受了伤,纷纷亮出兵刃一拥而上,将江明珠团团围住。
江明珠虽然年纪尚轻,身手却也不凡,一把长剑舞得如行云流水,众人一时之间竟近身不得。何晏之暗暗称好,欲动手又顾忌何钦之,更担心江明珠双拳难敌四手,正在踌躇间,一眼瞥见散落在地上的铜盘和一地明晃晃的铜钱碎银,心思一转,便悄悄俯身抓了一把铜钱在手,瞄准那些大汉的要穴,不动声色地连发掷去。
田府家丁虽然看似个个彪悍,却只会些拳脚功夫,不过是凭蛮力打斗,于内家功夫并不擅长。何晏之只用了五成的功力,抬手间便已经放倒了数人。众人无不惊骇,混乱之间还以为是被江明珠所伤,纷纷退后了几步,面面相觑,再不敢上前冒险。
何晏之趁乱退到在人群后,捏着嗓子喊道:“兄弟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快护着爷撤啊!”一言未毕,众人如梦方醒,扶起田衙内,抬着伤者,一溜烟儿窜出门去了。戏苑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唯余满地狼藉,桌椅歪斜,江明珠提剑而立,神情怔然。
何晏之上前对江明珠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江明珠皱着眉,道:“其实,这帮人不是我打跑的。”她将长剑回鞘,神情颇有些茫然地看着何晏之,眨着一双大眼睛,“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帮人突然就都被打倒在了地上。”
何钦之亦走了过来,神情肃穆道:“明珠姑娘还是速速离开为好。田衙内受了伤,待回过头来时,自然要找姑娘的麻烦。”他看着江明珠,“江先生妙手仁心,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今,却因为青莲苑中的俗事而连累了姑娘,何某心中有愧,更有愧于江先生。田衙内在陈州气焰极盛,横行无阻,又睚眦必报,只怕姑娘会受到无妄之灾。姑娘不如与江先生先离开陈州,避避风头,再做打算。”
江明珠却急了起来:“那你们怎么办呢?我和爹爹只是路经陈州,离了此地便是,但你们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何晏之,“那恶贼会不会来找你的晦气呀?他方才看你那样子,实在是不怀好意,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呢。”
何钦之道:“明珠姑娘真是古道热肠。我在陈州经营数年,总归能想到办法摆平此事,不过多花点钱罢了。”他笑了笑,“大不了舍了这戏苑,换个地方重头再来。”
何晏之道:“师兄差矣。此事因我而起,假若这田衙内再来寻衅滋事,我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给师兄招来横祸。”
何钦之心中一动,随之握住何晏之的手,口中唤了一声“晏之”,江明珠亦道:“如此说来,我也不能走了。刺伤田守义的人是我,若是我跑了,他自然会迁怒于你们。我于心何忍呢?”
何晏之见江明珠年纪轻轻,却颇有些任侠之气,心中便有些感慨。他反握住何钦之的手,笑道:“师兄,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事已至此,倒不如先静观其变。”他顿了顿,又道,“假若我真的有甚么不测,我师父现在寄宿于城南秀水街的无名客栈中。到时还麻烦师兄替我传个话,免得他挂心。”
何钦之一怔,随之变了颜色,面有薄怒之色,低喝道:“说甚么混话!”他的手指一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了何晏之的皮肉之中,他神色凝重地面对着空荡荡的戏苑,叹了口气,道:“原是我的不是,竟没料到会招惹了这小爷,想必他今天是特意来寻我的晦气,恨我前些日唱堂会时驳了他的面子。田家本就是陈州的土霸王,天高皇帝远,田守义在州府横行惯了,无人奈何得了他。”他沉吟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求助于一人了。”
何晏之心中灵光乍现,想起方才田守义之言,脱口道:“可是西谷连骈?”
何钦之点了点头:“正是。”他敛容道,“我与西谷大人还有些交情,田守义若真的来寻衅滋事,西谷大人想必不会不管。”
何晏之若有所思,只装作无意问道:“但不知西谷连骈与皇长子到底是甚么关系?”
何钦之道:“西谷大人与怀远侯田蒙素来不睦,田守义诋毁之辞不足为信。不过,西谷大人当年颇受皇长子的器重倒确有其事。至于其他的宫闱辛秘,大多是街谈巷议、稗官野史,不过是市井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