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西谷连骈此言,杨琼粲然一笑:“疾风知劲草。西谷,幸而有你。”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有了些许艳色,然而方回过身,腹部的伤口却传来一阵剧痛。杨琼下意识地捂住下腹,佝偻起身子,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额间亦瞬间沁出些许冷汗。西谷连骈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侧身将他扶住:“殿下?”他顺着杨琼的手往下看去,双眉微蹙,“你的伤……?”
杨琼强忍着腹中钝痛,低低道:“剑伤未愈而已。我要回去了。西谷,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找你,依旧在此会面。”
西谷连骈口中称“是”,又道:“殿下目前这个样子不妥,我差人送你回去?”
杨琼摆了摆手:“无须送我,不足为外人道也。我的伤还不打紧。”说着,披上斗篷,匆匆往屋外走去。
西谷连骈却拉住他,微微迟疑,拱手道:“殿下,恕臣斗胆,冒昧请殿下留在这红/袖楼中,烟花之地虽然风尘腌臜,却也更为隐蔽。”他抬头看了一眼杨琼,“如此,臣亦好时时来探望殿下。”
杨琼一愣,脑海中却闪过何晏之的影子。他于是垂眸一笑,西谷连骈有些怔然,杨琼的笑容中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叫人看了不觉心驰。西谷连骈这些年来混迹于锦绣丛中,见惯了美人,但像杨琼般钟灵毓秀者,却仍是世所罕见,即便此刻形容憔悴,也难掩天生丽质,他又道:“臣这些年在陈州苦心经营,私下里也招贤纳士,结交了不少江湖豪客,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名医江寻这几日云游至此,与他女儿寄居在我骁骑营的别苑之中,臣与他也有些交情,不如请他来为殿下看一看伤,想必定能妙手回春。”
杨琼一愣:“你说的是冷月山庄庄主江寻?他何时来的陈州?”
西谷连骈道:“半月之前吧。臣与他前些年在建州道相识,曾邀他来陈州小住。”
杨琼若有所思,沉吟道:“听闻江寻性情颇有些古怪,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淡淡道:“我手头还有些要紧的事,此事稍后再议吧。”
西谷连骈不再多言,与杨琼一同出了房门,二人在楼前拱手作别。这座小楼正对着后街小巷,与青莲戏苑的后院角门仅一墙之隔。西谷连骈转身正要关门,眼角却扫过楼下的拐角处,脸上霎时露出了极为惊讶的神色,脱口道:“沈碧秋?!”他一皱眉,“他什么时候竟然同青莲苑的何钦之这般熟稔了?”
杨琼亦是一惊,心头猛地一跳,循声看去,却见何晏之正站在隔墙的院门口,与一个面貌清秀的后生持手道别。杨琼看不真切何晏之脸上表情,却清楚看到那后生拉着何晏之的手,眼中含着笑,柔情似水,颇有些依依不舍。杨琼的眉头微微一蹙,紧抿着唇,低声道了句:“不。他不是沈碧秋。”他转而问道,“那个后生你认得?”
西谷连骈道:“此人乃是陈州名伶,颇有些名气,就是旁边这青莲戏苑的老板。”
杨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西谷连骈发现杨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走近了半步,低声唤道“殿下?”杨琼转过脸,左手微微握了握拳,淡淡道:“那人是沈碧秋的孪生兄弟,曾经救过我多次,这一路上也多亏了他照拂。如今,同我一起住在城南的客栈里。”
西谷连骈一愣,心中亦是一动,于是恳切道:“沈碧秋诡计多端,他的兄弟若与他同心,殿下便入了罗网之中。”他迟疑着,继续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殿下对沈碧秋太过这般信任,才会遭他算计。”
杨琼摆手道:“他与沈碧秋自小失散,并不知道这些旧事。”他微微沉吟,“晏之他为人忠厚老实,本性纯良,与沈碧秋截然不同。”
西谷连骈失笑道:“难保不是他们兄弟二人再演戏。殿下,你只怕又被甜言蜜语所惑。”
杨琼紧紧盯着楼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晏之与何钦之依依惜别。何钦之又紧紧抱了何晏之一下,目送着何晏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身关好了院门。西谷连骈默不作声地看着神色阴郁的杨琼,拱手道:“殿下,臣有一计可以对付沈碧秋,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杨琼示意他继续说,西谷连骈道:“既然他的兄弟在我们手上。我们不如借此胁迫沈碧秋倒反刘南图,如此,正好一石二鸟,左手渔翁之利。”
杨琼摇了摇头:“何晏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恩将仇报。”他深吸了一口气,“西谷,你不可对晏之不利。”他顿了顿,低声加了一句,“假若将来,我有甚么不测,还望西谷能护晏之周全。此事,我亦拜托你了。”
西谷连骈颇有些神情复杂地看着杨琼,终于,缓缓躬身作揖,道:“臣遵命。”
杨琼蹙着眉,神思恍然,沉吟道:“西谷方才所言倒是提醒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南图和沈碧秋之间本就不睦,若能借刘南图之手除去沈碧秋,倒是省了我许多事。”他转过脸来对西谷连骈道,“此事我回去好好想想。无论我回京之事与否,定要想法子叫沈碧秋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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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何晏之便别了何钦之,沿着小巷往回走。他摸了摸怀中的几锭银两,心中盘算着接下几日的花费,颇觉宽裕了许多,心中隐约有些高兴起来。谁知刚转出门,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何晏之连忙伸手相扶,定睛一看,却是前日在后院见过的女孩儿。何晏之作揖道:“原来是姑娘,在下唐突了,这厢赔罪。”
那姑娘一见是他,脸上露出了喜色,道:“哎呀,你还记得我啊。”她的脸蛋儿微微一红,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小声道:“你那日不是说要来登台的么?我守了许久,也不见你来唱戏啊。”
何晏之笑着温言道:“登台的事自然要何老板说的算。明珠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门口,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小姑娘道:“我听了这么多年戏,还没听过比你唱得更好的。”她明眸流转,红扑扑的脸上微带羞涩,“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叫江明珠。”她低下头,又偷偷看了何晏之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何晏之拱手道:“在下何晏之。”
江明珠嫣然笑道:“何公子,那你什么时候来登台呢?我一定要来。”
何晏之道:“江姑娘天天来青莲戏苑么?”
江明珠点点头:“我最爱听戏,何老板的调子我喜欢。但是,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点。”她颇有些恍然大悟,“咦?何公子,你也姓何呢。你同何老板是兄弟吗?”
何晏之含笑道:“他是我大师兄。”
江明珠道:“难怪呢。”她抿唇一笑,“你明天会来吗?”
何晏之点了点头:“明日会来登台的。”他补充道,“已经答应师兄了,明日酉时的场子。谢谢姑娘捧场。”
江明珠拍手称好,两颊绯红,眼中尽是快活之色:“太好啦。总算没叫我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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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暗。他刚进门,小二就跑来弯腰笑道:“客官,你今早说过要付房钱的,实在是不能再佘了。小店也是小本经营。”
何晏之掏出两锭银子放在那伙计手里:“还有多的,就存账上。我们还要住一些时候。”
伙计喜笑颜开,不住颔首:“那是,那是。”他笑着看何晏之走上楼梯,忽然问道,“咦?还有一位客官没有同您一道回来吗?”
何晏之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转身愣愣看着伙计:“你说什么?”
伙计道:“你前脚刚走,他随后也上街去了。”他诧异道,“你们难道不是一道出门的?”
何晏之脸色霎时变了,蹬蹬蹬冲上楼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门前,吸了一口气,推开门,果然,房中寂静无声,床上散开着一床被褥,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杨琼的影子。
何晏之觉得心被人狠狠拽住,喘不过气来,头脑里更是乱作了一团。伙计跟了上来,见何晏之惨白的脸色,担忧道:“客官,你没事吧。”
何晏之转身冲下楼去。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冲着那小二哑声道:“他若回来了,告诉他我去街上找他。让他在房中等我,莫要走开。”
伙计“哎”了一声,抬头再看,何晏之已经急冲冲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