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雪花飘飘。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冬雪再度临幸人间,润物无声的占据了这一方热土。
蒙舍诏王陵西南百里之外,山路逶迤,洁白如玉的雪花悄然掩盖了匆匆行人的足迹,却掩盖不了山道上东倒西歪的尸体,和残留在沙砾上已经凝固的鲜血。
那一具具冻僵的弃尸和一朵朵酷似桃花的嫣红,记录着不久前生在这里的惨烈厮杀,血光过后,留下无人收殓的尸骸便是献给雪山的回赠。
风雪飘扬,丛林茫茫。
潺湲流淌的峡谷溪畔,雪地上燃起七堆篝火,百余人围坐在火堆旁烘手取暖。
篝火不旺,架在火堆上的潮湿树枝不易燃烧,烘烤中溢出树脂,散出刺鼻的气味;加之峡谷中阴风阵阵,又有咆哮肆虐的风雪肆意捣乱,使篝火忽大忽小,浓烟弥漫。
风雪裹挟浓烟摇摆不定,烟雾中还掺杂着树脂的刺激气味,将周围取暖的百余人全都笼罩在浓烟中,熏得他们灰头土脸,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然而他们却都不愿意离开这来之不易的火焰,依旧赖在篝火旁,伸手抬脚贪婪地架在火上烤,甚至如果不是担心别人有意见,他们恨不得直接趴在火堆上将自己冻得僵的身体烤个通透,好好体验一把全身火热的感觉。
待在冰天雪地里实在太冷了,冻得人四肢僵硬,五脏六腑似乎都冰冻住了,就连心脏都冷得像眼前这条看不出流动迹象的溪流一样,若不是鼻腔里还有股热气儿,便与死人无异。
看到大家都挤到篝火前,李景龙取下架在火堆正上方的战袍,握着试一下,战袍已经烤干,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随即,他起身离开火堆,给后面冻得直哆嗦的兄弟腾出空,都是过命的兄弟,这次能活着逃出王陵真是不容易。
踩在一寸厚的积雪上,脚下“嗤嗤”作响,李景龙一步一个脚印走到溪水边,在竹灵倩身边找块鹅卵石坐下,随手将烤热的战袍给她披上。
“都清点过了吗,护卫队回来多少人?”
竹灵倩身边放着一个纯铁打造的兜鍪(头盔),此刻鍪里盛着四个拳头大的火炭,炭火熄灭的很快,刚放进来时把鍪占得满满的,一盏茶工夫便沉下去一半,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烬,散出微弱的热量。
鍪(mou),本身就是一种比较小的锅,体积小便于随身携带,稍稍改变一下就成了具有防御作用的头盔,即兜鍪。轻巧灵便,戴在头上能防御,取下来还能装东西、盛水、煮饭,还能当作火盆取暖,非常实用。
系上李景龙递来的战袍,竹灵倩稍稍提臀挪动一下,收拢襟角,用战袍包裹娇躯,顿时便感觉身上的寒气散去许多,暖流遍布全身,浓浓的睡意涌上心头。
可惜,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一旦敌军追来,就要立刻起行,翻山越岭继续逃亡。
“昨夜一战,两百二十名亲卫只有不到一半活着逃出来,刚才清点人数,拢共还剩九十七人,其中男兵二十三人,余下都是女子。这二十三个男兵全都身受重伤,有九人伤势极重,怕是熬不过今夜。
我身边四名贴身亲兵也战死三人,只有梅香活着回来,可她的伤势很严重,伤在下腹,伤口长达三寸,若不能及时救治,恐怕······”话音戛然而止,竹灵倩已然哽咽抽泣,神色异常悲伤。
看着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竹灵倩伤心落泪,李景龙同样心情沉重,怎奈他虽然口齿伶俐,却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女人。
踌躇一会,李景龙决定转移话题:“行动之前,护卫队有男兵一百二十人,而今只有二十余人浴血拼杀冲出重围,却成功掩护了七十多个女兵活着回来。事实让我不得不承认,关键时刻浪穹寨的男人敢于挺身而出,舍命保护女兵,他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带把的爷们,没给咱男人丢脸!”
这是李景龙的由衷之言,真心感觉那一百名男护卫很了不起,生死攸关之际却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舍命保护女人先撤,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他李景龙敬重。
果然,李景龙这番话说出了火堆旁身受重伤的二十三名浪穹寨男兵的心声,让他们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便重来一次,他们还会这么做。在他们心里,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遇到危险男人就应该冲在女人前面迎难而上,至死不悔,岂能畏惧不前临阵退缩?
竹灵倩闻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点头道:“的确如此,我浪穹男儿虽不敢说是世间最勇敢的男人,却也不输给任何人。
七年以来,我浪穹寨相继战死沙场的男丁数以万计,他们都倒在冲锋的路上,从未出现过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之徒!”
竹灵倩慷慨赞叹之余,不经意的美目一瞥,赫然现围在篝火旁的近百名男子中,竟有八成都是李景龙手下的百人队成员。顿时她娥眉微蹙,眼瞳里白仁多黑仁少,诱人的唇角抽搐一下,意味深长地瞟了李景龙一眼。
“咳、咳咳!”竹灵倩翻白眼的眼神威力巨大,瞟得李景龙虎躯一哆嗦,下意识认为她给自己抛媚眼呢。然而待他瞅见竹灵倩有意无意的瞥向王天运等人,顿时恍然大悟,佯作喉咙不适的轻咳几声,讪讪地笑道:“这次我们也损失了不少兄弟,光是盾牌兵就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有五个兄弟活了下来······”
“哦,全军覆没么?确实很惨重,你接着说。不过,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手下盾牌兵拢共三十人吧?”竹灵倩睨视着李景龙,阴阳怪气的道。
李景龙浓眉微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神色寞然的沉声道:“我手下除我自己之外,整一百人,此次行刺失败,最终活着回来的只有眼前这六十五人。
你以为这点人很多吗?要知道,随我闯入寝宫行刺的只有二十个兄弟,安全撤到悬崖边时我手下还有九十人,可最后······还是搭上三十五个兄弟的性命。
依着我之前的安排,即便行刺失败,我这帮兄弟也能一个不少的安全撤退。却因为你得到假情报,加上你无组织无纪律···咳,你撇开我们擅自行动,结果不但导致行刺失败,还连累我手下这帮兄弟提前暴露,以致于被人家围追堵截,害得我损失了这么多兄弟。
最让痛心的是,王双兄弟本来可以脱身的,却因为掩护我和十几个兄弟安全下山,他甘愿率领十五个盾牌兵断后,结果······”越说火气越大,李景龙蓦地站起来,怒容满面。
尽管此时距离王陵行刺已经过去一天了,但他对王双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愧疚不已。
刚才他之所以绝口不提,是因为眼下大伙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饥寒交迫,士气低落,所以这个时候他不想火上浇油,再度打击大伙的士气,才选择刻意回避。
奈何竹灵倩这娘们居然看他手下的百人队大半都平安回来,便心中不忿借机找碴,殊不知此举彻底激怒了李景龙。
无独有偶。
实际上李景龙对王双之死深感自责,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泄呢,竹灵倩便善解人意的伸脖子凑过来,于是她就成了李景龙火泄愤的“出气筒”。
义愤填膺的李景龙,赫然站在竹灵倩面前,怒气冲冲地道:“实话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又是个女人,我早对你不客气了!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你以为就凭这两三百号人就能杀死皮罗阁?做梦吧你!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如何对付皮罗阁的,说不定像昨天那样的行刺怕是没有十次也有八回吧,结果怎么样?
皮罗阁照样能吃能睡,出城祭陵都带着一群嫔妃,人家一直活得好好的,倒是把你们折腾得够呛。一次次行刺,每回都以失败而告终,人家一根毫毛没少,却让你们损失了成百上千的部落勇士。
我知道你就是浪穹寨的军师,这些行刺任务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情报也是你提供的。可结果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娘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李景龙愣是没有停顿一下,近乎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这是他前世当“大拿”时练就的一身本领,训人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常常一口气训半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
“说完了?骂痛快了,不烦躁了吧?”李景龙唾沫横飞,将人从头到脚指责一番时,竹灵倩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俏脸不喜不怒,态度很端正,将李景龙训人的本事全都激出来,当真是训得畅快淋漓,意犹未尽哪!
可是等他训完了,竹灵倩却给他一个大大的媚眼(白眼),然后好整以暇的柔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过,我倒觉得你刚才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看来我这个‘军师’很不称职,所以我决定把军师之位让给你。就这么定了,即刻上任,我们这一百多人能不能平安返回部落,就靠你了!”
“呃?这······我还没答应你呢,怎么就定了?”李景龙愕然回神,急忙追问道。
“你不是都说了吗,我这个军师没本事,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就换你来当喽!”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你还是很厉害的,这次虽然没有杀死皮罗阁,却也把他毒翻了,至今生死不明。所以······再说,我早晚要回大唐,又不是你们部落族人,怎么能当军师呢?”
“怎么,你觉得自己当不了?我看你挺有本事的,至少这数落人的本事就不差,连我这个巫师都自愧不如。”
“哎呀,我哪有什么本事!我就是个只知道喊打喊杀、冲锋陷阵的莽夫而已,平日里贪杯好色,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呃,总之不是好人,哪里配得上军师之职啊?”
“不,我觉得你挺合适作军师,因为你的逃跑功夫就很不错,区区百人竟然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来,这本事可不下哇!”八壹中文網
“逃跑也算本事?”李景龙弱弱地道。
竹灵倩郑重点头:“算,这怎么不算本事!眼下我们这一百多人正在逃命,你恰好擅长此道,这是你的强项啊。所以···军师一职非你莫属!”
“这、、、我······我去!女人果然不能得罪!”李景龙后悔不迭的抓着头,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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