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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烟雨落江南(2)(1 / 1)

沈策和昭昭看完这些介绍,留沈公和客人叙旧,他和昭昭并肩而出,往长廊走。  长廊旁,树影摇曳,影子在昭昭的脸上,时明,时暗。  “哥?那个人……”她还在想方才的对话,“妹妹死后,他去哪了?”

“破宫日离开,下落无寻。”

昭昭总觉哪里不对,遗漏了什么。  他放弃个人抱负没什么,那种东西本就是身外功名。就像她接叔叔的班,沈正出家,都是极个人的事,和旁人无关。  可卸下大任就不是个人的事了。他是一个王,有部下,有子民。  “一个守护南境十数年的人,肯定深爱那片水土和子民,”她猜测,“所以就算他想求死,也一定会善后,因为他爱了那里十几年,不该没交代。”

一个普通人自尽,都会想交代后事,更何况他是一个王。交接全军、弑君之后的麻烦,绝非一两日能完成,这是她都明白的道理。人不是单细胞生物,有对妹妹的爱,自然也有对部下的手足情,还有对子民的慈悲意。一日之间全都抹杀了?  解释不通。  能走到封王这步的人,眼界非常人可比。能视功名如尘土,看淡生死,就说明那个人的心胸气度都超于常人。就算寻死也会更从容,更无遗憾。为何突然变成了一介莽夫,当日丢下大军和乱局就一走了之?  还是解释不通。  “弑君后,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断言。  他意外没作答。昭昭很懂人性,仅有的只言片语,就让她窥见了过去的沈策。  那日宫门内的事,后世永远不会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

她问。  “说什么?”

“弑君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摇头:“不可查。”

……  昭昭想说,怎么到我问,就全是不可查。  不过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见沈策说没有,也不再执着。疑问暂放心底,终归是沈家的老祖宗,总有解惑的机会。  沈叔叔已经到了机场,她和叔叔一起有个开幕礼,六点到八点有个商务晚宴,要提前做准备。她挑了风景好的水榭,靠在水边的鹅颈椅上,和秘书对开幕礼的流程。  私人妆发师为她重新卷着发尾,顺便补妆。  她翻页到最后,将沈叔叔的稿子重新过了一遍,标注了几处仍要斟酌的词句,准备一会儿见到沈叔叔再讨论。  合上文件,越过水面,遥遥望见沈策和几个表哥一起,在聊着什么。  她望沈策,沈策察觉了,拿起手机。  短信进来:美人靠坐美人靠。  她抿嘴笑,难得被他夸好看。  沈策这人很奇怪,有时严肃,有时浪荡,有时又含蓄。从不说爱她,也不常夸她,话都在心里。今日这种短信都是难得。  “在笑什么?”

秘书和她闲聊。  “没什么,”她拍了拍两人倚靠的鹅颈椅,状似不经意地给秘书讲,“这个长椅,也被人叫‘美人靠’。是不是很好听?”

秘书常年在港澳,头回听这名字,看水面上的这一长列,再见眼前昭昭,深觉贴合。  她再抬眼,掠过水面已不见沈策。  忙忙碌碌的一日行程结束,回到沈宅,已近十点。  昭昭在大门下车,给沈策电话,无人接听。回来的路上还通过电话,让她在沈宅门口等,这半小时功夫去哪里了?约莫站了十分钟,电话拨回。  “我刚在的地方,信号不好,”他说,“要不要来找我?”

她看四周:“你告诉我怎么走。”

沈策在电话里指挥,她独自往前走。  沈家祖宅地处偏僻,倒也有一个好处,附近都是熟悉的邻里,没外人进出,不会有大危险。上一回来,桥未经修葺,下雨后路面也不好走,这十年间路和桥都重修过,水边新装的路灯偏矮,在婆娑的树影中连成了一条无限长的灯影,为她照亮了前路。  绕了一大圈后,停在一个院子前。  沈策让她直接进院子,顺便上锁,挂了电话。  她仰头看,没牌匾。  十年前她见到过这里,连着两个院子都是荒废的,灰墙枯树,在雨中颇为萧索……如今竟被重新修盖,成了一处新宅。  她带着几许期待,轻推门。  本以为是像沈宅一样,四平八稳的一个宅院,门外热闹,门内更是人流不息。未料,倒像是隔绝了车马喧嚣的私宅。  她把大门上锁,在两侧竹林的沙沙声里,往第一进走。  绕过屏风,汉式木屐摆成一排,一对对都是女款,是她的码数,木屐漆画不同,所系彩绳不同,像在说:挑你最喜欢的。  昭昭认真挑了双系五彩绳的,将凉鞋留在第一进。  盛夏水塘,一尾尾金色锦鲤在浅池嬉戏,昭昭在木屐的动静里,仔细看那些锦鲤,想,这家主人真是用了心,挑得都是尽量一式样的鱼来养。  到尽头,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这是进了后院。  沈策在四面空的水榭里,摆了一桌酒,在等她。他自斟自饮已经喝了不少,听木屐声,微抬眼,黑色眼眸盛着微醺后的水光。薄唇压在杯口上,静止不动,看她走向自己。  昭昭把木屐留在外,光着脚,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不习惯穿木屐。”

他把她的脚腕抓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检查她的脚趾,有没有被磨红。  “不嫌脏?”

昭昭到处找消毒巾,给他擦手。  “不嫌。”

他耳语。  她嗅嗅他的下巴,好香。别人喝酒,掩不住的酒气,她觉得难闻。沈策喝酒,像酒酿出来的美人,里外透着甜丝丝的香。  “哥,”她搂着他的脖子,亲他的下唇,“生日快乐。”

他也亲她的,慢慢品她的唇:“想要什么礼物?”

“你生日,为什么问我?”

“我生日,自然是我送你。”

这是什么歪理。  昭昭亲他的眼睛:“你。”

沈策点头。手放到衬衫上,一颗一颗,解到第三颗,她忙按住他的手:“一会儿上菜的人来了,被你吓死。”

“没人上菜,都走了。”

他就是吓唬吓唬她,拿起酒壶,为她倒酒。  “你包下这里了?”

“这宅子是你的。”

她惊讶:“……你买的?”

“对。修了四年,去年刚完工。”

昭昭放眼看四周,池塘,假山,还有水榭,树影憧憧,夏花邻水。这水榭不像传统式样,除却四角原木柱撑起的避雨顶,四周没有遮拦,铺着原木地板。她往水边看,稍不小心,裙角就会滑下去,到水里……  急忙赶回来为他庆生,他却备了一份大礼等着自己。  “怎么想到盖这个?”

“你不是说,让我给你盖个宅院吗?”

他把杯子递给她。  “明明没有,我说的是给你盖一个。”

“是吗?”

他作糊涂状,“我记错了?”

昭昭见他眉眼隐的笑,知他故意装傻,不禁再看四处。  桌上几碟小菜,下酒用的,有酒香豆苗,他亲自给她炒的。沈策不让她动筷,任她赏景,给她喂一口菜,灌几口酒。没大会儿,成功把酒量极差的她灌醉。  她撑着下巴,在矮桌旁,醉眼惺忪地望他,手沿桌边滑到他的手背上,像个登徒子:“要下雨了。进屋?还是在这里?”

“随你。”

一醉就占他便宜,这毛病改不掉。  虽然灌她酒是他有意而为,想在生日这天见一回美人醉酒,但他并不急于做什么。昭昭摸上他的臂弯,隔着纯棉衬衫的布料,在他手臂上轻划着:“我去忙了大半天,你都不想我。”

“想。”

她努嘴,沈策给她喂了一口酒。  她摇头,努嘴。  沈策识趣,喝了口,手掌覆到她脑后,嘴里的酒喂给她。  “那骰子……”她一醉酒,意识就飘,十万八千里都能溜出去,莫名想到当年在水榭初见的骰子,“你当初为什么送我?”

未等他答。她俯身过去,呼出的气息,落到沈策的下巴和脖上,细细亲着。  “有没有听过马嵬坡的典故?”

她轻咬他的耳垂:“嗯。”

那时他未见过昭昭,不知有前尘往事。外公把骰子给他,讲到四和一为何是红,自然说到唐玄宗和马嵬坡。这骰子是外公和外婆定情信物,外婆让他送给喜欢的人。他说没有。外公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答,不知道。  他那年十六,对情爱无感,没设想过未来女友的样子。但他有预感,他会等到一个——哪怕是面对马嵬坡困境,万马围困他一人,让他在自身性命和她之间做选择,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保住对方的……女孩。  “如果是我,面对马嵬坡困境,我会选你。这就是送骰子的意义。”

……  两人对视着。  她似懂非懂,意识不在躯壳里,早忘了自己问得是什么,撑着下巴,对他柔柔一笑,指不远处的屋檐:“鸳鸯瓦。”

寓意多好。  她曾想盖宅子送他,檐上尽是鸳鸯瓦。  他并不在意她的思维跳跃,乐得陪她闲话:“对,鸳鸯瓦。”

“我喜欢江南。”

美人靠,鸳鸯瓦,每一处都妙。  “你喜欢哪,我们就住哪。”

他答。  她高兴了,对他努努嘴。酒杯被递到她唇边,她闻闻,忽然改变主意不愿喝了,推回去。沈策兀自一笑,仰头饮尽,以双眼灼她,只有她。  昭昭手指在桌面上划着,似乎有委屈。  “有什么想和哥哥说的?”

他柔声问,诱导她,“忽然觉得委屈了?”

她眼神溜着,溜到地板上,轻声抱怨:“你都没说过爱我。”

他笑了。  不是不想说,这话过于单薄、苍白,完全撑不起对她的感情。  见他只笑不说,她眼底黯了。  “把脸抬起来。”

她抬起脸,和他对视。暗红灯笼的光在他眼里,如荒野坠天火,烈焰落湖面。  “我爱你,”他说,“昭昭,我没爱过任何人,只爱过你。我做的任何事,不管好的,不好的,擅长的,不擅长的,都只对你一个。”

她乍喜,眼睛弯弯,轻咬下唇,笑得脸都红了。无法言说的高兴。  酒撞碎了前世今生的一条线,他像回到了千山脚下的深宅。雨落水面,起初是细密无声,其后是珠落玉盘,雨声愈大,风愈大。  他怕她受凉,用外衣盖她的肩:“抱你进去。”

“屋里热。”

她不依。  他作罢,以衣裹她,抱到怀里,给她倒茶。  深夜的雨雾里,她窝在他怀里,仰头想看清面前人,可又迷糊困顿,睁不开眼。这一刻竟像幼时的夜盲,不见人面,只有轮廓。  她用脸挨着他:“亲我。”

嘴唇上的濡热,如她所愿。  吻到深时,她把他压到地板上。灯笼在风中疯狂旋转,光影里,柔软的唇在他的鼻梁、眼,还有唇上游走。沈策阖了眼,不想打扰她的兴致。  两人的影子在原木地板上拖得极长,滑入水面,起伏绵延,比雨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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