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宫门口,孙牧远不得不停下脚步。胡枝子停下来看着他,想起七姑娘说的话:“宫外男子能带给你的举案齐眉比起双飞的快乐,是皇上给不了的。”这么一想,便觉得好遗憾,孙牧远这样好的男子,从未掩藏过自己的感情,明月清风一样,透着正直。然而自己却爱上那个人。如果再早一点遇到孙牧远呢?在她进宫前?命运会不一样吗?就这么看着他,看的孙牧远心里紧了一紧。
“胡小姐,你…可有话对我说?”上前一步,离她近一点,轻声问她。
胡枝子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便说:“孙公子好好备考,等着公子春闱高中的好消息。”
孙牧远咧嘴乐了乐,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快去吧!要关门了。”
许是多年没有喝酒的缘故,胡枝子被梅子酒的后劲侵袭了。走小路晃到勤政殿,想赶紧钻回自己的屋子里醒酒,却见茂之站在那里。素然、德公公、小文子依次站在他后面。头嗡了一下,远远的便跪下给茂之请安。
茂之信步闲庭的走到她面前:“起来吧!”
“谢皇上。”赶紧叩头起身,却晕了一下,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头也不敢抬,深深的垂在胸前。茂之站在她前面,闻到了一股酒气,心里冷哼了一声。到底是外面好,放鸭子出去了一天,在宫外吃吃喝喝,傍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素然,带你的枝子姐姐去收拾一下,收拾完让她上夜。”说罢抬腿向殿内走,路过德公公和小文子,眉毛一立:“还不走?你们也想喝酒?”
不不不,二人赶忙摇着头跟上。
收拾完的胡枝子酒劲好像消了一点,又好像没消,走路不那么晃了。但就是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就是想笑。到了殿内,请了安,便站在案前研墨。眼神却控制不住的看茂之的侧脸,鼻梁高耸,利剑一样的眉毛,薄薄的唇。对呀,是这张薄薄的唇吻过自己呀!
茂之觉得不对劲,歪过头看她,便看到一个龇牙咧嘴的狗奴才,眼睛放着光盯着他。吓的手一抖,墨汁滴在了奏折上。于是那支笔就丢过去,丢到了胡枝子的身上,眉毛立起来凶的狠。要是往日的胡枝子可能立刻就跪下了,今日并没有。嘴巴嘟了起来:“奴才的衣服都脏了。”娇嗔的语气让茂之心口一惊:“你下次再喝酒,朕就砍了你,听清没有?”
“皇上总是要砍奴才,奴才看皇上一眼,要砍;奴才碰皇上一下,要砍;奴才喝了酒,也要砍。可是奴才的脑袋还是在脖子上呢!皇上为什么不砍?”胡枝子的头微微伸了上去,此时德公公正端着名牌上来,看见这一幕心里哎呀一声,赶忙上前,想岔过去:“皇上,该翻牌子了。”八壹中文網
茂之根本不接茬,一直看着胡枝子,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把头探到胡枝子的面前:“你这么想死?朕成全你?”他的呼吸那么近,胡枝子又闻到了茶香,今天喝的应该也是龙井吧。心猿意马的胡枝子根本不知自己此刻的危险,又咧嘴笑了笑:“好呀,奴才惜命,但是要死就要死在皇上手上。”说完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七姑娘的话:“世上好男儿那么多,虽不及当今圣上的权势,但胜在自由,平民夫妻,举案齐眉比翼双飞的幸福,是皇上没法给的。”于是眼泪就下来了,噼里啪啦的,茂之很少见胡枝子哭,那几次都跟唱戏一样,不能当真,今日却哭成这样,心想是自己吓唬她吓唬的过了头。张嘴却是:“敢在朕面前哭,你这是大不敬!”
德公公手里的盘子差点没端住,祖宗诶!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胡枝子却还是落泪,噼里啪啦的,无声的泪。茂之突然有点慌了,不知该怎么办。想起德公公还在这站着,火气就撒到德公公身上:“不翻!滚!”
德公公拿起盘子一溜烟下去了,突然想起不对,于是站在殿外,向里面招手,把里面的宫女都招呼了出来。
剩下茂之和胡枝子面对面站着。胡枝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从前只是觉得自己被皇上的美貌蛊惑了,今日却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爱上了一个自己永生得不到的人,又不能告诉他。
片刻,一张帕子递到了胡枝子面前。胡枝子看着那个举着帕子的人,也不伸手去接。
茂之呢,看着面前这种哭的有点肿的脸,眼睛也肿的像桃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叹了口气,用帕子把胡枝子的眼泪抹去。“怎么了?”低声问她。
“奴才…喝多了就会….哭,从小就这样。”胡枝子抽抽搭搭的说,不好意思的拿过帕子,自己擦脸,鼻涕眼泪都抹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你以后不要喝酒了,哭起来太丑了。”茂之逗她,又接了一句:“朕也不喜欢女人哭。”
“嗯。”胡枝子用帕子糊住了脸,使劲点了点头。
茂之坐下接着批奏折,但不知怎的,今天不想再装糊涂,于是放下笔,又站起来走到胡枝子面前:“胡枝子,你见过静雅吗?”
“奴才没有福气见,只是远远的看过。”
“你觉得静雅如何?”茂之问她。
“好看,像天上的人。善良温柔,举世无双。”胡枝子想了想自己曾见过的静雅。
“你觉得你与静雅比起如何?”茂之又问她。
胡枝子赶忙摇头:“奴才不敢。”
“是不敢比,还是比不上?”茂之继续问。
“不敢比,亦比不上,云泥之别。”胡枝子感觉自己的酒全醒了,心里抽痛,好像有什么利刃扎在心上。
“朕爱静雅,不会再爱上别人。至少不会再爱上不如静雅的人。你救过朕的命,朕感激你,留你在身边,护着你。至少是你在皇宫的日子里,朕敢保证没人敢动你。朕就说这么多,你能懂吗?”说罢盯着胡枝子的脸,等她的答复。
胡枝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皇上说的,奴才都懂。奴才有分寸。再过一年,奴才就要出宫了,奴才只想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好好伺候主子。”说罢跪下身去,给茂之磕了三个头。心里那把利刃又向深处刺了刺,有一股血流了出来。
这一夜给茂之更衣的时候,手尽量翘起来,没有一次触碰到他的身体;伺候他净身,也是目不斜视;茂之上床的时候,她抬头放下帷幔,动作轻柔,没有一点声响;守在他的床前,听见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知道他睡了。便跪到自己的软垫上,一声不响。终于是做回了一个本分的奴才。原来爱上一个人这样疼,想着自己的心事被人探明了,又碾碎了,就会疼。但最疼的不是这个,是原来他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上你。
茂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如果是别人,他不至于如此为难,但这人是胡枝子,她救过他的命。茂之把自己与她相识的种种想了一遍,也在想他对胡枝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候觉得她好玩,便逗弄她一下,但有对她存在着男女间的冲动吗?没有。离不开她吗?没有。如果她是个没有救过他命的女人,又知道对自己着了魔,索性开了脸扔在后宫里就行了,但是对她不行,她这样的女人,开了脸,宠幸一次,扔在后宫里又能怎么样呢?后宫里的女子各个绝色,自己怕是永远不会再翻她牌子了,就这么老死了,对一个救过自己命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残忍。断了她的念想,让她安然呆到出宫,是对她最大的慈悲。
辗转反侧之际,却听见床边传来轻微的鼾声,胡枝子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早朝,发现胡枝子已经做好了早膳。穿的清清爽爽等在那,准备帮他更衣。看见茂之起来了,便笑着过来了,还是那副狗奴才的谄媚嘴脸:“皇上,您起啦?早膳做好啦,奴才伺候您更衣用膳。”茂之瞄了瞄胡枝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异色,仿佛昨天是他做了一场梦。自己也不好再端着,便应了句:“好。”
把手摊开,让胡枝子为他穿朝服。过了这一夜,胡枝子动作好像利索了不少。从前给他更衣,磨磨蹭蹭,今日倒是快,很快便穿好了。然后拿来早茶让皇上净口,转而又拿了一颗口檀放到皇上面前,待皇上嚼完口檀,早膳已经端到了面前,这一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胡枝子的脸:“朕看看是不是别人易容成了你?”
胡枝子揉了揉被捏疼的脸:“还有哪个人能比奴才聪慧?”一幅不要脸的样子。
“没有了。”茂之看了看她,感觉昨夜的担忧都多余了。这个奴才是个没心没肺的。
于是心情也好了一些。
待皇上上了朝,胡枝子便歇下来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昨日茂之对他说的那些话,胸口便钝痛。他说的多清楚呀,他心里有一个人,即便那个人去了,他也不会爱上她。胡枝子想起后宫那些好看的妃子,又想起自己这张普通的脸,是了!为什么会爱上她?怎么可能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