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榴下意识看了一眼周泊辰。
江母毫不留情道:“人家做的菜,你嘚瑟什么?我看这一桌菜,也就是泊辰的糖醋排骨还看得过去。你看看这鱼,都煎糊了吧?还有这个是什么……”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舌战,后来江茜也加入了。
周泊辰始终没有说话,吃饭也很寡言,偶尔回答江父的话。
江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她低下头,咬了一口。
可也就是一口,便让她怔了。
这是周奶奶做的糖醋排骨的味道。
有点酸,有点甜,但是到了嘴里,却是回忆的味道。
那时她还很小很小,坐在周奶奶旁边的椅子上吃饭,脚还够不到地,捧着碗,对面就是周泊辰。
糖醋排骨是她最喜欢的菜,也是周奶奶的拿手好菜。江榴至今还记得,周奶奶给她夹一块糖醋排骨,就要逗她一句:“吃了我们周家的饭,以后就得做我们周家的媳妇儿哟。”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江榴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傻傻应了。
后来,周奶奶过世了,也再没有人给她做过糖醋排骨。
无论是学校饭堂,还是外面的餐馆,也再吃不出那样的味道。
吃完一块糖醋排骨,还想吃。
江榴又起身去夹。
等到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两只剥好的大虾。
江榴一怔。
姑娘懵懵地看着那两只大虾,过了半晌,侧过头去看江茜。江茜手里拿着鸡腿,和江父江母聊起了自己的爱豆,说要去看爱豆的演唱会。
江榴又侧过头,看周泊辰。
周泊辰的碗边有大虾的壳。男人的神情清冷寡淡,现在正在开螃蟹。
江榴怔了很久。
然后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但是江茜声音太大,估计周泊辰没有听到。
吃完晚饭,又草草收拾了一下桌子,一家人的阵地就从家里转移到了天台。
江父把折叠桌子和藤椅搬到天台去,再把月饼放在桌上,又沏了壶茶,俨然变成了一个赏月的老大爷。只不过因为喝了不少酒,脸上红红的,其实已经有点醉了。
天台的风吹来,有夜晚的清凉,带着秋天的味道。
江榴在天台边,举着手机对圆圆的月亮拍了一张照片。
刚拍好,想编辑个朋友圈发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周泊辰的声音,清冷寡淡,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感冒好了?”
江榴一怔,回过头。
周泊辰慢慢走到她身边,“穿这么少,还吹风。”微微一顿,淡淡瞥她一眼,“回去以后走方阵,再生病请假就没有学分拿了。”
江榴一时没有说话。
姑娘握着手机,有些走神。
她似乎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她军训的教官。
和教官一起过了中秋,还真的有些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江榴才低下头,“不会再生病了。”微微一顿,“当时就是太累了。”
周泊辰看着她,半晌,唇角略略挑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懒散,“娇气。”
江榴低着头,不服气地小声辩解,“我不娇气。”顿了顿,“是真的很晒。”
可是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又怔了怔。
她想起来,周泊辰被拉去部队训练当教官的那一段时间,好像正好是暑假的七八月份。
那个时候,应该更晒。
江榴还听别的排的教官在休息的时候,跟学弟学妹们说,当时他们训练的时候,哪里有你们现在这么舒服啊,几个小时没得休息,连长就拿着个皮带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合就甩下来,能让你们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动就算好了。
现在想来,这还只是教官训练而已。
当兵真的很苦很苦。
江榴这么想着,也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什么。
她抬起头,望着周泊辰,问道:“你现在还想当空军吗?”
周泊辰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很久没有说话。
江榴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机,声音低低的,“当时你为什么最后没有去空军学院?我听说是过了招飞的。”
周泊辰望着江榴。
姑娘低着头,夜色仿佛将她的影子也融了进去,微风轻拂,拂动她耳边的发丝,带着些许轻柔的意味,便悄无声息地钻进心底最深处。
心忽然微微一痛。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上的伤疤。
其中的缘由,没有几个人清楚。他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在周家,也只有他和周父心里知道,但谁也不会说出来,久而久之,变成了隔阂,也变成了冷漠。
空军飞行学院在遥远的北方。
当初周父阻止他去,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
周亦和许倩都出去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家中。
两个男人都沉默寡言,不会说话,更不会吵架,只是像两只暴怒到极点又精疲力尽的囚牢里的困兽。最后,周父说了一句话,十八岁的周泊辰猛地甩门离去。
夜风习习,江榴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周泊辰的回答。
她知道,他大概是不愿意谈论这件事的。
江榴低头,正想找个话题,换过去,却不想,听见了周泊辰的声音。
他的声音清冷寡淡,没有一丝起伏:“因为我母亲。”
江榴一怔,抬起头。
她有些意外。
周泊辰的妈妈,这是第一次亲口听他提起。
这么多年,周泊辰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母亲。
她对他母亲唯一知道的,就是九岁时被她不小心踩坏的那个航母模型,是他母亲离婚的时候送给他的,是周泊辰很重要的东西。
也是因为她弄坏了那个航母模型,让那个少年红着眼眶掀翻了她的果盘,所以后来她怕了周泊辰很久很久。
周泊辰望着远处的夜幕,侧脸轮廓在夜色中格外分明。他的声音也极淡的,“我父母在我九岁那年离婚,我母亲……”
然而,话没说完,江榴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江榴拿出手机,屏幕上却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怔了片刻,还是接起来,小心道:“喂?”
电话那边安静片刻,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女声:
“江榴,是你吗?我是岑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