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笨拙而又小心翼翼的走进母亲那个无人问津的摊子，要一两块哪怕线头缝的再好价格再怎么便宜也没人要的布料。
他一直羞赧，从不敢要那种颜色鲜艳的布料，因为颜色鲜艳，所以贵，哪怕是母亲的摊子里再便宜的东西他也不敢要。
母亲总是视力不好，笑着将他认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的人，因为有人能够接受自己而真诚的开心，余庆不敢说，也不愿意说。
母亲算是个半瞎的人，但她有极好的触感却是鲜为人知的，她能够习惯不用眼睛而织好一块布，虽然不苟言笑但每次父亲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会笑意盈盈的迎接。
每一日的清晨摊子一如往常般被掀翻了，余庆一如往常缄默的在一旁看着，他太懦弱了，他不敢做任何举动，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无能为力。
少年轻狂，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高超的武艺，能够把所有人都给打趴下，可他没有，当他被踩在脚底，鼻青脸肿的被逼着跪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也只会是个普通人。
父亲只是个普通人，余念一直都知道的，他唯唯诺诺的为母亲出气，却被打的连嘴都不能还一句，然后否认自己对母亲的任何情感。
母亲眼里的光暗淡了，她原本就灰暗的瞳孔显得像是没有了希冀，但她还是在笑，没关系的，至少有人爱她就够了，至少有人不认为她是个异类就够了。
母亲把服软但却也奄奄一息父亲捡回了家，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孤儿，被接济着长大，原先调皮捣蛋，长大了些懂了人情世故后开始四处苦寻工作。
父亲那时已经年满18，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也总是能被冠上年纪小吃不了苦的名头，给予最少的工钱，确是连果腹都不够的。
父亲没有办法，去给别人做小弟。说的好听一点至少是跟着混的，说实在的只不过是个解气的工具，半点人格尊严都被践踏了。
直到有一天，父亲被因为的一句好玩被打的半死，又饥又饿不能动弹的时候，是母亲出手援助，一个囊饼，在父亲看来是希望，是生命的曙光。
然后父亲喜欢上了母亲，一个他从前也看不上，随波逐流认为会带来厄运的人，父亲是个懦夫喜欢只敢躲藏着，宁愿饿着肚子也得攒钱买下一两匹他并不需要的布。
布的线头工整，在整个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但就是因为这样，父亲转手卖的时候才格外艰难，因为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灾星，而面露为难。
父亲以极低的价格出售，哪怕自己亏了很多，但依旧心满意足，认为自己帮到了什么。
父亲太懦弱了，整整两年漫长的暗恋，他甚至连上前说一句喜欢都做不到，心里的野草慢慢生长，他已经学会了多挨一顿毒打来不让母亲的成果泡汤。
慢慢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了父亲喜欢母亲，污言秽语和谩骂声传来，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两人虽然平凡但都无愧于心，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打压，活不下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路，但别人从未想过给他们路，实在有人看不下去后光顾他们的生意，便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夏天酷暑难耐，却迟迟没有下雨，原本他们将过错都推给母亲的时候，村里来了个异乡人。
异乡人受伤很严重，伤痕累累，静静的躺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没有求救，却被母亲发现了。
母亲模糊的视力只看见都是一片模糊的血色，她将人拖了回去，疲惫的父亲自告奋勇的去买药，路边有人嘲笑他：“庆鬼子买药给你那瞎子老婆啊？”
父亲狠狠的瞪向那人，那人却丝毫不惧，慢条斯理的用漏盆筛米放进米缸中：“你那媳妇就是老天爷都瞧不上她，多半是上辈子犯了什么事这辈子故意惩罚她喽。”
余庆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那人纠缠起来，拳脚相交，以余庆被踹翻在地告终，周围聚起了人群对于余庆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反倒是嬉笑着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之前说话的那人不满的嘀咕了两句，上前踹了他一脚：“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余庆趴在地上闷哼两声，明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像是淬了毒，死死的盯着那人。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余庆爬起来，朝着那人的脖颈死死的咬过去，那人慌乱的后退几步，骂了几句后把余庆踹开：“疯狗。”
余庆彻底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周围的人怕他再次暴起伤人，嘟嚷了两句也就都散了，很久之后余庆才终于再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药店。
异乡人早就睁开了眼睛，他就静静的靠在床头僵硬的木板上，没有说话也没有感谢。
余庆进来之后首先打理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看不出异常，然后语气里带着笑意招呼着母亲，语气里带着欣喜：“药店老板看我可怜还多给我了二两呢，多余的可以留着我们以后用。”
没有什么怜悯，是厌恶是嫌恶，是恶意涨价，是余庆不知道从哪多拿的钱，才勉强多盛了些。
余庆注意到了异乡人，只最醒目的不是他那一身的伤，而是他那一双浅棕色的瞳孔，波澜不惊。
那颜色像是夏日里泥地里漾开的泥水，是浑浊的是死寂的，赭色平常，但颜色太浅了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赭衣是古代罪人穿的一种衣物，借指有罪的人，但村里人自寻了个说法，说是与眼睛里的某种物质中和了，便算不得上是有罪了。
赭色可深，因为这很平常，但颜色过于浅了就会被冠冕堂皇的逆而行，被认为是上辈子罪孽深重。
今年的夏天这场干旱久久不退，他们过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憋屈，因为所有的埋怨都近乎的到了他们身上，而不是怪那所谓的老天爷。
余庆不知怎么心里的某些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但看了看熬药的母亲还是一言不发了。
余庆他懦弱面对，母亲时总是更加懦弱的，他在母亲面前总是算不得上是什么好形象，母亲不爱他，那是因为有人爱母亲了，母亲也想同样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