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哥一直被阿训藏在柜子里,对于外头之事,他知之甚少,更别提那些错乱的朝局党争了,只记得那日,外头的礼花炮竹,震耳欲聋,隐隐约约还有锣鼓唱戏声,宜哥想了想,算了算,应该是除夕夜了吧,只有在除夕夜,才会这般热闹。
除夕夜,年夜饭,游子回乡见双亲,待到明日,年幼的孩子,还能得到长辈那厚重的红包,那是满满的祝福。
而屈身在柜子里的宜哥,则是无尽的伤痛,众人皆欢独他伤,他的娘亲,去世了,已经再也没有人像娘亲这般,疼爱他,在除夕之夜,怕他被炮竹之声惊到,而将他揽入怀中,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宜哥只盼望,四弟阿训从宴席回来后,能跟他说些话,那也算,好好过一个年。
因着前不久,前一位君王柴荣刚病逝不久,年仅七岁的柴宗训登上皇位,按照礼制,应不行节日欢庆之事,但是元日毕竟不是普通的节日,而且皇太后娘娘,好像也并没有特别在意那些事,除夕之夜,照常欢庆,但她也怕那些朝臣上书指责,因而她提出在除夕守岁时,为示忠孝礼制,她将和新皇抄经书,等过了除夕元日,亲上皇陵,祭拜前皇。
除夕之日,作为新皇的柴宗训,在其母后的示意下,按照以往的习俗,将与诸位臣子守岁。
宴席之上的他,毫无除夕的欢喜,或许是他的父皇不久前过世,他依旧沉浸在哀伤中,又或许是,他一点儿都不想当这个皇帝,谁又懂呢?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底下那些臣子们,又有哪一个是真心想要辅佐他的?
这人心啊,好比海底针,看不到也摸不着。
另一旁的,同是坐在高位的太后,与儿子的脸色不同,她是笑意浓浓的,对每一位大臣,她都点头致意,可以看得出,她在试图拉拢朝臣,为这新政权作努力。新皇与太后,君君臣臣,看似其乐融融,其实不尽然,毕竟暗地里不想承认柴宗训这个七岁小皇帝的,还是有的。
一切都像表面看的这般美好,美酒佳肴,歌伎声舞,这是一个除夕,不,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新年了,在宴席上大吃大喝的朝臣,一定不知道,这是他们作为臣子的最后一次宫宴。正月初四,发生了一件大事……
正月初四日,掌管军中实权的殿前都点检、归德军节使赵匡胤,以及他的结拜兄弟石守信、王审价等人,借口抵御北汗和辽军的南犯,整军北上,从大梁出发行至陈桥驿,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赵匡胤的两位弟弟,授意众将士于陈桥驿,高呼:“七岁稚子如何能治世,赵军节使当为王!”紧接着,将士能将一黄袍取来,披在赵匡胤身上。
再后来,赵匡胤率大军返回大梁,迅速控制了这座都城,将七岁的恭帝逼退,美其名曰:禅位。
印象里头最为忠诚的殿前都点检,居然回头逼着幼主“禅位了”。这件正月初四的大事件,史称“陈桥兵变”。
那日,比除夕之夜还要吵闹,在柜子里的宜哥,感觉柜子都跟着抖动起来,外头的宫女宦官,不停地奔跑尖叫,宜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军节使要进宫了!”外头的脚步,如此的慌乱,也让宜哥意识到,有件大事发生了。
进宫?军节使?他的那位父皇刚过世没多久,难不成有人逼宫了,宜哥的心里头一下子就慌乱了,阿训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从来没有如此急切,想要冲开这个柜子,去看看他的四弟。
然而,根本使不上力气,一个泥人,怎么出得了这个柜子呢?心里头担心到了极点,担忧、害怕,以及怨恨自己,他的弟弟,在这危难之时,他却无能为力!算什么兄长!说好的,要好好保护阿训的!保护阿训!你这个懦夫!
脑海里头,这么一个念头驱使着宜哥站起来,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好像在慢慢地变大,居然真的立起来了,宜哥欣喜若狂,在漆黑的柜子里,他在慢慢地动了。
往前,往前,然后开始慢慢地撞击柜子,这又是如此地让他兴奋,泥人的身子,居然听使唤了,“咚咚咚……”的撞击声,外头依旧混乱,宜哥也费力的撞击柜子,终于,柜子打开了!当宜哥小小的身子,出现在阿训屋子的地板时,外头那些杂乱的声音,却是听不见了,四下都安静了。
越是安静,越是让宜哥担心,阿训到底怎么样了?宜哥想要走出这间屋子,想去外头一看究竟,他一定要确认阿训的安全!
来不及迈步,这屋子的门,却率先打开了,阿训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宜哥定定地注视阿训,还好,阿训并没有出事,看来那个“军节使”并没有伤害他。
总感觉有些不同了,宜哥盯着阿训,不过七岁的阿训,他的眼神中出现了某样东西,那是一种名叫仇恨的东西,滋生了,阿训走进屋子,宜哥这才发现,自从登基后一直穿戴着的明黄色的衣冠,全然不见了,阿训穿着的,是极为普通的衣服,怎么会这样子?阿训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泥人,你怎么在这儿呢?”
阿训拾起宜哥,半开的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在这七岁稚子的眼中燃烧,“他们,是不是来过这儿了!”
他们?他们是谁?躺在阿训怀中的宜哥,一脸的茫然,那个所谓的他们,为何让阿训这般痛恨,阿训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阿训!”门口处,一个庞大的身影,发了疯地跑了过来,抱住阿训嚎啕大哭,她是阿训的母后,当今的太后,但是也成了另一模样,头发凌乱,步摇金簪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全然不见了,这还是那个气势凌人,不可一世的符太后吗?
如今的她,只是嚎啕大哭而已。“逆臣啊!那个姓赵的,阿训,你父皇的江山保不住了……”
符太后抱着幼子,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没了,都没了,呵呵,呵呵,前朝恭帝,房州郑王,阿训,你我母子二人,如今成了丧家犬,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啊,黄袍加身,那个臣子却成了天子,多么可笑啊,”说是可笑,但是这位符太后却一直在哭泣。
她怀中的阿训,任由着被他的母亲摇晃,虽然阿训不喜欢当君王,但今日,他却加倍尝到了痛苦,从云端跌落到尘土的痛苦。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今日却成了偏僻之岭的王侯,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符太后与阿训如此的模样,从符太后他们的谈话中,宜哥大体也知道了整件事。
柴宗训丢了他父皇打下来的江山,陈桥事变,赵匡胤成了皇帝,这大梁都城变了天了,臣子逼宫,幼帝让位,举国哗然,但是那些老百姓又能做些什么呢?
新上任的君王,又没有派兵屠杀他们,一切都是很平静的,王位易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者罢了,因而百姓们并没有什么抗议之声,只不过是在事后,成为茶余饭谈。
而在朝臣中,自然也有那些诟骂赵匡胤不义的臣子,但是,背地里也被偷偷地解决了,赵匡胤是武将出身,其治国的手段自然也果决,成了皇帝后,当杀则杀。
柴宗训明日就要前往房州了,这皇宫,符太后,不,应该是周太后与郑王就要离开,周太后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住了八年,若无那场兵变,她应该是一代太后,而她的儿子会在她的帮助下,成为一代圣明的君王,足以让后人瞻仰,歌颂她的功德。
可是,如今,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符太后,而是房州的周太后,史书将会如何记载她?记载她的儿子?这是耻辱啊!
那逆臣,还有一众党羽,都成了周太后心中的恨,就在今日,她在整理行李时,见到了赵匡胤的母亲,那个曾经跪倒在她面前的命妇,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杜太后。
呵,呵呵,前朝太后未走,这新太后就要搬进来了吗?若是眼如利箭,那些篡位之人,早就死在了她的利箭之下。“哼!杜太后吗?你们母子夺了我们母子的位子,那么,即使离开大梁皇城,也绝不会让你们坐得安稳!”
周太后盯着窗外,那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眼睛里头全是愤恨与不甘心。
接着,新太后携那群女眷离开了之后,年轻的周太后便转过身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的周围没有任何的侍女,自宫变之后,往日里服侍柴宗训哥周太后的人,无论侍女宦官,就连侍卫和教书的太傅,都莫名的消失了,不知道是被关押了,还是被赶出皇宫了,总之,他们母子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了。
离开的那日,阿训一语不发,或者说,自让位后他就没有说过话,谁也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上君王,但是又在极短的日子里,失去皇位的柴宗训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人询问过他,也没有人去安慰他,甚至连他的母亲都不曾关心他,不说话就不说话吧,七岁的孩子,废帝,无人会理会的。
马车出发了,往房州驶去,宜哥安静地躺在阿训的掌心里头,阿训离开大梁皇城,他一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带,就只带了宜哥这个泥人,这让宜哥十分的感动,他的四弟如此的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