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伏不知道季明辙已经变了。
他的远大期望和梦想原本谁都不会告诉,因为季明辙认为很多人之所以不配跟他相提并论的原因,只不过就是因为无法交流而已。
现在季明辙说出来的话,恰巧证实了这句话。
因为他竟然开始追求被现在的人们逐渐忘却,逐渐无法抓住于是便嗤之以鼻的事情。
这些被称之为生活的事儿,都不再是事。
因为人们变得心浮气躁,开始去征服一切,开始去为了一个又一个很切实际的目标努力,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又变得空虚,变得不知所措。
最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谁都没办法弄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因为大家就是什么都想要。
季明辙也这样。
曾经也这样。
司伏静静的看着季明辙,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你最好别跟其他的人说。”
“这话我只会跟你说,也只会说这一次。”季明辙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低头说道,“跟你说.....无非就是因为想要说而已,以前我总是信奉先做再说,可这种事,能先说出来过过嘴瘾,挺好的。”
司伏看着季明辙有些佝偻的身形,然后现原来从他带着盎然笑意把自己的憧憬说完之后,便整个人虚弱了不少。
这里指的是精神,而不是身体。
他就像是在通过自己的叙说,已经把那些生活全部都活了一遍。
司伏现了这一点,微微愣了一下之后紧接着便是一种油然而生的释然,可过了一阵子之后就再次疑惑了起来。
他认识的季明辙是那么的意气风,目空一切。
当初的季明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对不会在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含糊。
司伏还记得季明辙正式进入伦敦大使馆前夕,自己给他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的季明辙语气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欢喜。
可司伏知道他心中有一团火,一团被季行履压了二十年的火。
果然最后他成了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正职参赞。
也成了最快因为不知名原因被迅搁置,最后再次起复的外交官。
这两件事前后加起来的时间都不长,司伏不知道里面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季明辙在伦敦独自一人呆了很久,在国内呆了很久,在尔大使馆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过了半年。
不可能是这半年的生活消磨了季明辙的那些冲动。
那只会是伦敦。
只会是京城。
司伏确定季明辙肯定是生了些什么事,让他变得不再像以往那般意气风,这可能是好事,对于一个以后必定会成为大人物的年轻人来说,多遇到些挫折,确实是好事。
但季明辙现在不是司伏乐意瞅见的模样。
他好像知道了很多恶心和卑劣的事情。
可好在........季明辙竟然在这个晚上,跟他聊了聊一个姑娘,聊了聊当年烤的那些红薯,和早已经随记忆消失不见的那个男孩。
林允儿是肯定不记得了。
季明辙这样想着。
“司伏........”季明辙喊了一声。
“怎么了?”司伏问道。
江畔的风清冷无比,摊位上的炉火更加旺盛了一些,那是老板往炉子里加了新炭,锅子上的热汤已经加了一次料和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香气四溢。
季明辙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望着桌上的食物怔怔出神,接着说道:“我以前一直都好奇.....那些打过仗的老一辈们心志到底有多坚硬。”
司伏皱了皱眉头,静静听着。
“他们能忍枪伤刀伤,妻离子散,能忍迫害,能忍很多。”季明辙望着司伏,语气有些放空,“如果这么能忍才可以走到那种地步,我可能是没那么大的能耐了。”
“我才知道自己求的东西其实很少。”
“所以我才帮你。”
司伏敏锐的听出了一丝端倪,沉默很久之后才说道:“可别人只会觉得你在要更多的东西。”
“我从小在乎别人的看法,难道现在还要去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吗?”
“会有人让你在乎的。”
“谁?”
“因为你姓季。”
说完这句话之后,司伏便闭上了嘴不再开口,季明辙撑着下巴,手掌向上滑使劲儿揉了揉半张脸,直到揉的通红之后,才笑了出来:“我又没办法反驳你了。”
司伏的脸色有些阴沉,他觉得让自己的朋友陷入这样两难并且孤立无援的氛围中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可没有办法。
季明辙被管教了这么多年,被束缚了这么多年,身上背着一个那么大的故事和经历。
可却得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不容反对。
他如果想要林允儿。
他就得离开大使馆。
他要是离开大使馆,必然会得到国内那位老人的雷霆惩罚。
以往无数的事实都证明,对外严苛冷酷的季行履,对自己的独孙,也不会手下留情。
司伏不忍看着季明辙去挑战那座大山,即便最后他撬下了那座山上的几块大石头又如何,青山还是青山。
他却肯定会遍体鳞伤。
司伏开口道:“放弃吧,你不是喜欢林允儿,你只不过是想要叛逆而已。”
“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了。”季明辙笑了笑。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忽然说道:“崔毅贤请我吃饭可能是想通过我打听点你今后的打算。”
司伏抬头看着季明辙说道:“你知道该怎么说,又不用我来教。”
“这倒也是。”
季明辙点了点头,挥手往江堤上走去,司伏刚想站起来,便被他制止了:“我自己走走,也不算远。”
“你不回家了?”司伏在季明辙背后喊道。
季明辙没有说话,走得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今天和司伏说了很多,原本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认可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不出意料的是司伏果然出言制止,并且想出了无数的坏结果。
两人都是点到为止,什么敏感的话题都没有触碰,却把双方彼此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司伏表示季明辙的想法太疯狂,他爱莫能助。
季明辙没有觉得感伤,只是听着司伏的话之后有了些感想,觉得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都有些简单,所以他得再考虑一下。
考虑怎么去喜欢人才会不伤到人。
然后怎么能够帮帮林允儿,让她好好学习,最后也能喜欢上学习。
最好,也能喜欢上自己。
想到这,季明辙忽然觉得有些害羞,揉了揉脸,呵了口冷气之后,便加快了步伐。
他只是想散散步而已,刚才吃的有点多,怕胖。
毕竟使馆颜值担当,长得好看的人对自我的约束要比一般人来的严苛许多,季明辙觉得当一个优秀的人真是挺累的。
要不然为什么林允儿那人不肯读书呢,就是不求上进。
如果被林允儿姑娘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喜欢的同时还正在被嫌弃,那么不知道她到底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反正肯定不会好,不骂人已经是林允儿个人素养极其好的体现了。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林允儿和崔秀英的关系特别好,有事没事两个人就喜欢坐在沙上,中间放上一包薯片又或者其余的什么零食,聊聊天天,说说话,倒显得队内气氛越的欣欣向荣了些。
只是九个人里面敢这样肆无忌惮吃东西的也就林允儿和崔秀英,其余人多多少少还是会在意一些这种膨化食品带来的庞大的热量。
热量就等于脂肪。
脂肪就等于死亡。
今晚林允儿顺顺当当的背完了季明辙要求的词表,和崔秀英一起躺在沙上看着电视,有意无意间崔秀英提起了要回家吃饭的事儿。
“对了,我姐姐在电话里跟我说......这趟回去其实是家里请客。”崔秀英咽下嘴里的地瓜干,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请的是季参赞。”
看着林允儿没多大的反应,崔秀英悄悄松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请他吃饭,不过想着回去改善改善伙食也不错,你说呢允儿。”
林允儿嘴里嘀嘀咕咕着刚刚背下来的内容,被崔秀英这么一喊脑子顿时乱了起来,这才回过神之后说道:“姐姐你可得当心这个人。”
“为什么?”崔秀英十分奇怪。
“哪有为什么,他就是个祸害....你看看我,就是前车之鉴。”林允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而且哦.....我虽然不能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但我觉得啊,季参赞肯定不是一般人。”
“当然不是一般人了,让你去考外交官你这辈子都别想考得上。”崔秀英白了林允儿一眼,“还有,刚才那词怎么说来着,前车之鉴?什么意思?”
林允儿很想说这是自己闲暇时候背下来的成语,不过可能是觉得有点儿显摆的意思就没说出来,摆了摆手之后便嘟囔道:“怎么我一说季参赞坏话,姐姐你就这么大反应。”
语气里有些委屈,实在我见犹怜。
崔秀英顿时有些心虚,看着林允儿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不应该吗,人家那么认真负责的教你读书,你也得稍微有点儿感恩的心才是。”
“这我知道。”林允儿摊了摊手。
“知道你还说他坏话。”
林允儿是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之后从背后掏出一叠小卡,瞄了眼之后便念念有词。
崔秀英在一旁看着,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汉字,季参赞帮我注了拼音和通假字,背起来方便。”林允儿挥了挥手里的小卡片笑着说道,“现在我可要说他好话了哦,这人其实挺靠谱,反正做起事情来让人放心踏实,最近确实感觉自己的知识储备增加了许多。”
崔秀英撇了撇嘴,心想林允儿这姑娘嘴上不饶人,心里还真是懂得念着别人的话。
一双细长的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摆在沙上的一对儿脚丫晃了晃,抱着怀里的枕头,看着林允儿,崔秀英忽然有了些烦恼。
他们朝夕相处,不会生了些什么吗?
林允儿天真浪漫,可也有少女心思,自小因为长得漂亮心高气傲,这点同理相对季明辙,那人更是眼睛放在天上的人物。
这话是崔毅贤随口说的,但自然有他的道理,崔秀英记得这句话,因为她觉得这话形容季明辙其实很对。
说白了,崔秀英有点儿不自信。
而且还觉得有些荒唐。
但情绪这种玩意一旦产生,跟放屁不一样,放屁放完也就没了,情绪可是会酝酿的。
要不怎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抿了抿嘴唇,崔秀英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现在的她哪里还有霸气的模样了?
这可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