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夜晚很宁静。
卧在漫天星河之下,于这乱世中透出独有的静谧安宁。
农家人吃过晚饭后习惯早睡,省灯油。
入夜后村里就不怎么能听到人声了,只有看家的狗儿时而发出一两声狗吠。
一群养尊处优的国君、权臣窝在闲置小院里,星月微光,饥肠辘辘。
许久没人居住的屋子没有人气,满屋子都是灰尘呛鼻味,习惯了高床软枕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坐马扎都觉得硌屁股。
这罪受的,还不敢往外说。
端是满腹愁绪。
“漠北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东濮皇抬头看向屋顶,农家茅草屋,久未修缮,屋顶缝隙能漏进一两缕月光。
闻人靖坐在另一角,嗓音干涩沙哑,“血止住了,死不了。”
“错过了医治的最好时辰,你那只手是真接不上了。”
“我没想着能接回来,该受的。”
“北襄四王爷明面上是你的护拥,实际上却与你皇侄儿联手算计你,相继跟南桑、东濮合作……四王爷死在南桑皇宫那场屠杀,你皇侄儿也被你废了,我原来以为你要亲自坐上那个位置,没成想……断了一臂,你等于亲自绝了自己称皇的路啊。”东濮皇叹息,他跟闻人靖没少明争暗斗,如今走到这一步,也忍不住为他惋惜。
伤邶皇苦嘲,“称不称皇,如今又有什么区别?为了赶走南桑那只豺狼跑来这里求助,结果请到个比豺狼更凶猛的虎王。诸国江山最后总归是要落到别人手里了。”
“还是有些不同的。若是不来求助,让南桑野心得逞,日后他必会杀尽诸国皇室以除后患,皇家手段历来如此。但若答应苏九霓,好歹能免于干戈,她也不会将皇族赶尽杀绝。”
“丰岚皇,听你此言,你是心里已经有决定了?”龙元皇诧异。
丰岚皇笑了两声,拍拍腰间别着的匕首,“活到这把年纪,当了几十年皇帝,什么荣华富贵都享尽了,没什么可遗憾的。苏九霓想要我丰岚,我就给她。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不能给?难道真要等南桑杀到,看着它把我丰岚血脉屠个干净?到时候就真的徒留后悔了。我主意已定,反正我丰岚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国,地小人稀,我这个皇上还是能做主的。诸位,你们有别的想法无需再叫上我一块谈,我明儿一早就上苏家去。”
余下六人,“……”
他们佩服丰岚皇的魄力。
但是他们一时做不到。
哪怕身为一国国君、身为掌实权的权臣,事关整个国朝命运,也不是他们一句话说给就能给的。
又不是给白菜。
他们若真点头给了,在天下人眼里,就等同卖国了。
总而言之,苏九霓给他们出的是天大的难题。
不管他们应不应,从徒北村离开后,他们身上都会背上骂名。
不应,要被骂枉顾百姓死活,枉顾国朝安危。
应,要被骂贪生怕死,为苟活狗命不惜卖国。
哪一种结果都会让他们余生声名狼藉。
苏九霓报仇是真有一套。
她在折他们的脊梁骨,碾他们的骄傲。
她没有任何损失,不管他们应不应,最后南桑都会死在她手里。
有白彧撑腰呢。
但凡她换个要求,他们都能豁出去跟她一块搏一搏。
可这,唉……
丰岚皇做下决定后,在屋里找了个角落和衣而眠,心无烦忧睡得极香。
同屋的另外六人藏着满腹心事,又被鼾声所扰,则是一夜无眠。
翌日天刚蒙蒙亮,四周就响起村民起身的动静,洗漱吐水声清晰可闻。
很快,又有柴火香气伴着食物香气飘来,屋子里饿了半天一夜的几人能清楚听到各自肚子咕噜噜响的声音。
只觉一辈子从来没这么饿过。
天光渐亮,喧闹也越盛。
村民吆喝着成群结伴下田,妇人们说说笑笑约着去洗衣,活泼小童聚到一处蹦蹦跳跳往村外走,奶声奶气唱童谣。
丰岚皇在热闹动静中醒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抻抻又皱又臭的锦衣,“诸位,我先行一步,这就去找明月郡主去,暂不奉陪了。”
六个一夜没睡的人齐齐盯着他,眼里满是困倦的红血丝,眼下挂着大片乌色,没吃没喝嘴唇已经干得起皮。
晃眼这么看过去,颇为吓人。
丰岚皇笑笑,朝他们拱拱手走人。
“你就这么一身脏臭的跑过去?不整理整理仪容?”闻人靖问。
“如何整理?我们来时什么都没带,连身替换的衣裳都没有,我总不能把衣裳全脱了再过去吧?等去了那边,再找玄景帝给身干净衣裳吧。”
“不着急,可以去村口那条河里洗一洗。”闻人靖起身,单手扣住丰岚皇肩膀,“正好多给我们点时间,容我们再想想,兴许待会就跟你一块过去了。”
东濮皇扣住另一边肩膀,笑道,“正是如此。若你一人先去了,会显得我们的诚意不如你足。丰岚皇啊,你多担待担待,我们一块去洗个澡。”
另外四人也起身把丰岚皇围住,各人脸上笑眯眯,出手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丰岚皇动弹不得,“……”
这时候了还要继续勾心斗角玩心思,活该一晚上睡不着!
就是想太多造的!
几人选的这个空院子离村口不算远,沿路往外经过几户院落就能看到路边绿油油的稻田,清河就在旁边,河水潺潺,随风飘来的稻香和着水汽,让鼻子遭老罪的几人顿觉心旷神怡。
“扑通扑通扑通——”
几声连响。
河边洗衣发妇人们发出惊呼,田里弯腰低头干活的村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往河边奔去,便见河里几只老鸭子沉沉浮浮。
唯一一只斯文点的踩在浅水域往自己身上泼水,还是顾忌断臂的伤口不能往水里泡。
“……”
七人,“抱歉,惊扰你们了。”
回过神来的村民们站在河岸两手叉腰,嘿嘿嘿的笑,笑得煞是古怪,“无妨无妨,你们完了。”
七人,“???”
疑问不及问出口,河流平缓的清河突然爆出一扎扎水花。
水花四溅的中心处,有黑影腾空而起,把刚刚扑通跳下河的人扑通踹上了岸。
东濮、大融、龙元、伤邶、陵江五皇坐在岸上的坐姿十分狼狈,浑身嗒嗒嗒的淌水,眼瞅着踹了他们的人重新沉入河底。
几人眼睛瞪圆了久久回不了原形。
要是没看错,刚才那几人身上没穿衣服。
露出来的,是一身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