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辉愣了一瞬,抬头打量陆晚晚。
这个在家中,从来没有吸引过他过多注意力的女儿,不知不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因为放心她的为人,也放心她的将来,所以他从来没有将目光过多的投注在她身上,此时去看,才猛然发现她的神色之间,有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
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她好像见过了许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以至于一出口,就是这样直戳人心窝子的话。
陆建辉下意识的叹息了一声:“你长大了,对事情有自己的想法,爸爸说的也不见得全是对的。”
“可是,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对亲近的人要比对陌生人要苛刻得多。”陆建辉道:“你们这一辈儿的人,亲缘浅,我也不强求你。但是,还是尽量体谅吧。”
说完,他转过头去,继续看一直在变,又一直没有变过的春晚。
话说到这份儿上,陆晚晚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其实仍旧不认同陆建辉的话,她做不到因为那所谓的亲戚关系,就无条件的退让。
对‘对子好的人’好,才是她处世的方式。
不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只是,到了这个岁数,她少了那种年少时请求被认可的心态。她的观点,她为人处世的方法,并不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她有一套完整自洽合乎逻辑的行事方法,内心世界,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得强大。
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卧室的小阳台上,默默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旧年过去,新年到来,即便没有人陪她一同守岁,她也想要遵循这样的仪式感。
生活,总是该有一些仪式感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朝零点靠近,陆晚晚捧着手机,在公司的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刷着刷着,头脑越来越昏沉。
一个人守岁,其实是一件有一点点无聊的事情,特别是她今天本来就没睡够。
陆晚晚卸了妆,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第一次震动她没接到,第二通电话紧接着开始震,总算将她从睡梦中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不知是谁在这个时间点拨打给她。
“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低沉性感,倒数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不得不醒来。
“晚晚,新年快乐。”
寒冷的冬夜,陆晚晚穿着小熊睡衣,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鸭绒被,像是被埋在了一堆柔软的羽毛里。
这一刻,她的心情也变得像羽毛一样柔软,情不自禁回了那人一句:“新年快乐。”
秦隋英倚在窗边,透过落地窗看外头的灿烂烟花,心情随着陆晚晚的那一声恭贺,也变得如同烟花一般灿烂。
她不会知道,为了等她平平静静的同他说一句话,他心中历经了多少煎熬。
“你那边好安静。”秦隋英问:“你……在家里吗?”
“嗯。”陆晚晚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娇柔的鼻音:“本来在守岁,结果太困了,在房间里睡着了。”
“原来是这样。”
秦隋英的心情变得更轻快了一些,他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她没接。
当时,他心里还是有些伤心的,以为她不愿接。
好在,他没放弃,再打了一通,唤醒了他的睡美人。
“你现在,看得到烟花吗?”秦隋英问。
“看不到,烟花不在我卧室的方向。”
秦隋英沉默了。
他想带她看烟花,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样儿的身份,以怎样的资格说出这句话。
更苦恼的是,她大概也不会答应。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然而谁都没有结束这段通话,即便只能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
“晚晚,过去的一年,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愿望吗?”男人轻声问。
陆晚晚寻了个软垫,靠在床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我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我的《红豆思南国》没有写完,星光闪耀大赛还在进行中,还有房子装修也还没弄。但是,这些好像都称不上愿望。”
愿望,承载着美好的希冀,不是这些繁杂的琐事。
“那你有吗?”陆晚晚问。
“有。”
“是什么?”
秦隋英沉默了。
出身豪富、顺风顺水的秦先生,有什么称之为‘愿望’,且还没被实现的东西呢?
除了他心心念念渴望的那个人,那个就在电话那头的人,还有什么,值得被他称之为愿望呢?
“是……得到你爷爷的认可吗?”陆晚晚笑嘻嘻的问。
“不是。”秦隋英道:“那不是愿望,那是我正在做的事。”
陆晚晚脸上的神色一僵,有些后悔贸然挑起了这个话题。
她以为,对于秦隋英而言,唯有秦老先生的认可与重视,才是值得他称之为愿望的。
“我的愿望,是能得到你的原谅。”秦隋英怕她挂电话,如同抢白般,急促道:“不是重新开始,只是那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原不原谅,很重要吗?”
“很重要。”秦隋英垂下眸子,在心里道: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重要。
陆晚晚半晌没有回答。
她想了许多,想起了今天在旋转门后,牵着小姑娘手的易晓澄,想起了陆清韵提起韩至时,怨愤的那张脸,想起了昨日‘狐狸精’抱着儿子的满脸泪痕,想起王舒曾经的洋洋得意与如今的暴躁哀怨……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她也好,秦隋英也罢,活在华丽穹顶的高傲大人物,亦或是在凡尘俗世苦苦挣扎的卑微之人,都逃不开所谓的七情六苦。
既然所有人都免不了受这苦楚,她又何必将这苦楚,再加诸于他人?
“好吧。”
陆晚晚听到了自己内心的一声叹息。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一直存在心中,痛苦的不仅仅是秦隋英而已。
恨比爱更难,因为长久的恨一个人,要用比爱更多的能量。
“你刚刚说什么?”秦隋英不敢置信的问。
“我说,好吧。”
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尘世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