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冬,天气就冷了。 裴贵妃生辰宴那天,下了第一场雪。 雪并不大,星星点点,落地就化成了水滴。 明微进了宫,发现人不如想像中那么多。 安王妃小声和她说:“今年连万寿节都是从简,故而贵妃娘娘不肯大办,陛下只好同意了。”
明微心领神会。裴贵妃向来不喜欢出无谓的风头,太子与信王才废了多久,她这样大肆操办的,虽是皇帝的旨意,到头来名声还是落在她自己头上。 以前的贵妃,并不在乎名声。现在心中有了希望,想法又不同了。 不过,所谓没有大办,也就是排场没那么大。谁都知道,贵妃盛宠,外头不清楚,他们可都心里有数,两位皇子之所以被废,就是冲撞了裴贵妃,谁还敢让她不高兴? 贵妃的面子,就是皇帝的面子,有资格来的哪家敢不来?寿礼的也是个顶个地贵重、新奇。 其中越王府的寿礼最叫人惊叹,足有一人高的珊瑚,竟是七彩的颜色,抬进大殿,流光溢彩,夺人双目。 杨殊很是自得:“这是从南边货商手里收来的,这样的七彩珊瑚,只有南海浅滩才出。而且这么大,品相这么完整,便是南边也找不出几株来。”
皇帝手指点着他,说:“你还挺得意,前些天放出风声,整个京城的货商闻风而动,朕听说,市价都让你搅得上浮了三成。你小子,就不能干点好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指责,然而皇帝脸上带笑,显见心情正好,于是大家也配合地笑了起来。 坐在裴贵妃下首的惠妃笑道:“越王也是一片孝心。”
惠妃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但看起来很憔悴。 自从二皇子被夺爵,惠妃就病了。 她是潜邸旧人,与皇帝年纪差不多,眼看着五十了。这一病,整个人苍老不少,和裴贵妃几乎是两代人。 要说惠妃,早年也有过得宠的时候。当初皇帝还是赵王,因为与赵王妃合不来,倒是更喜爱几个侧妃。 惠妃性情柔顺,时常陪伴身侧,故而赵王嫡子一出,她便生了次子。 然而帝王身边,恩爱不长久,到赵王登基为帝,裴贵妃进宫,惠妃便退居其次。 随着年岁渐长,容色渐衰,恩宠也越来越少。 不过,皇帝还是念旧情的。有什么不会缺了她,便是二皇子犯了那样的事,也不过将她申斥了一顿。 笑完了,她道:“陛下,臣妾这里倒有一份寿礼,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巧思,不知能否搏贵妃娘娘一笑。”
裴贵妃温言:“姐姐有心了。你身体欠佳,如何能操劳?”
惠妃含笑道:“操劳的不是我,是我这侄女儿。”
她笑着拍了拍身边少女的手腕,“这些天多亏了秀仪,听说要给贵妃娘娘准备寿礼,她日夜苦思,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众人看过去,见是个清秀文弱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端秀。 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大家还以为,是服侍惠妃的宫女,没想到是她侄女儿。 少女被众人看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细语:“姑母病中,贵妃娘娘时时命人来探望,臣女不禁感怀娘娘善心。只恐才疏学浅,不能回报娘娘万一。”
裴贵妃目光温和:“温小姐太客气了,本宫只是尽本分而已。”
惠妃姓温,她的侄女儿,自是温家小姐。 皇帝问:“却不知是什么寿礼?惠妃这样说,看来有几分奇妙之处了。”
惠妃笑着看向温秀仪。 温秀仪起身:“陛下稍等,臣女这便展示。”
惠妃身后上来两名宫女,手里捧着一幅卷轴。 她们当堂将卷轴打开,却是一张百花图。 但见图中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红蓝黄绿各种颜色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美不胜收,仿佛一眨眼,里面的花就会变成真的。 众人再仔细一瞧,这并不是画作,而是一幅绣品。 皇帝笑道:“温小姐真是巧手,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技艺,若是不细看,朕还以为这是一幅画。绣品有如此神韵,真是了不得。”
裴贵妃也赞道:“若是不说,本宫也以为是几十年经验的绣娘所作。”
杨殊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惠妃,说道:“这百花图是绣得很好看,但是说到巧思,从何说起啊?”
他目带挑衅,颇有几分“你这东西也敢跟我比”的意思。 温秀仪半低着头,回道:“越王殿下稍等,臣女这绣品其实只完成了一半,还差了一点。”
“哦?”
温秀仪细声道:“既有百花,岂能没有蜂蝶?”
皇帝惊讶:“朕还以为,是你疏忽了这一点,难道另有关窍?”
温秀仪轻声回道:“请陛下允许臣女,御前动用针线。”
皇帝颔首:“允了。”
温秀仪接过宫女递来的针线,当着众人的面,绣起了花蕊。 但见她动作娴熟,寥寥几针便点出了娇嫩的蕊心。一朵接一朵,绣得飞快,只一会儿,便收了针线,叫宫女拿着绣图到殿门口。 “请陛下与娘娘稍等。”
她这自信的样子,叫众人都好奇起来。 等不多时,耳边忽然听得嗡嗡响声。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几只蜂蝶从外头飞来,绕了一圈,最后停在百花的花蕊上! “真有蜂蝶啊!”
安王叫了起来,“好奇妙,哪里来的?”
都说栩栩如生,可现在是冬天啊!外头还下着小雪呢,哪来的蜂蝶? 温秀仪被人看得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向裴贵妃施礼拜寿:“娘娘寿在初冬,虽有瑞雪庆祝,到底失之颜色。秀仪斗胆,以百花图引蜂蝶而来,为娘娘祝寿。”
裴贵妃才回过神来,皇帝已是抚掌大笑:“有趣,果然是巧思!阿衍,这份礼物确实比你强多了,你服不服?”
杨殊一脸不甘愿,却被压得无话可说的样子。 角落里,明微却神情一凛,看向这个温秀仪。 这世上哪有栩栩如生而引蜂蝶这种事?这绣线里,怕是有什么机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