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公子怔了半天，苦笑，“长安果然长大了，以前总爱问哥哥……那个人怎么样，他又怎么样……三哥也听过一些你们的事……”
“三公子，尝尝这个。”冬至把羊肉饭端上来，笑着说道：“皇后刚到河阳时，成天念叨想吃这个。”
“这是大嫂最爱做的、最爱吃的。”云三公子接连往嘴里扒了好几口，沙哑地说道：“好吃！”
云长安笑了，也端起大碗，往嘴里猛地扒拉好几口，“比比谁先吃光！”
云三公子扒得更快了，一口接着一口，羊肉汤和着眼泪一起吞进肚里。
云长安不让自己再哭了，三哥回来了，她不要哭了！她要好好地照顾三哥，和三哥一起好好地把云家建起来。
夜深了。
云长安还抓着云三公子的手不放，兄妹二人包着大棉被，靠在一起坐着，一边看飞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的事。
东边的营帐里，慕长情哄睡了小云朵，坐在一边看折子。
“皇上，那边的真的是云三公子吗？”和玮进来了，拖过蒲团往他对面一丢，盘腿坐下，自己倒了碗热酒喝了，搓着手往云长安那边看：“烧成那样，真能确定？”
“嗯。”慕长情点了点头。
“这可是血海深仇啊！”和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如果……他报复皇上怎么办？”
慕长情在折子上做了批复，淡淡地说道：“我如今是他的妹夫，他是小公主的舅舅，他如何报复我？”
“也对……总不能让他亲妹子守寡，让小公主没爹。”和玮又倒了碗酒，视线转到西边角上，“步丞相还在修屋子。皇上，您说这步丞相与云三公子之间倒底咋回事？还是真那回事啊？”
“你差事办完了？”慕长情又打开一份折子，沉声问道：“若办完了，我再给你派个差事。”
“让臣歇会儿。”和玮盘着腿往他面前挪，“皇上，你说为啥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云三跑回来？”
“可能想杀几个人出气吧。放心，到时我会把你先绑了送给他，让他好好出气。”慕长情慢条斯理地说道。
“皇上还真狠心的。”和玮放下酒碗，抹了把嘴唇，叹息道：“好不容易到了盛京城，过了年，开春之后把地种下去，铺子全打开门做生意，百姓们都回来了……千万别再出乱子了。”
“瞧你这点出息！我的小舅子回来了，你怕个什么劲。”慕长情把折子丢给他，平静地说道：“我能把盛京城给建起来，还收服不了一个小舅子吗？”
“那不一样，盛京城又不恨你。他恨你。”和玮撇了撇嘴角。
“可他不恨长安。”慕长情笑笑，扭头看向睡得正好的小公主，“更不会恨小云朵。”
和玮伸长脖子看着小公主，又羡慕起来，“哎，我家裳儿什么时候才能生一个给我。去年小产的那个若平安生下来了……”
行军打仗，千里迢迢，不是每个人都像长安那样好运，历尽千险还能平安诞下孩子。
“回去歇着吧，罗裳已经回去了。”慕长情又翻开了折子。
“臣告退。”和玮跳起来，大步往外跑。
“啧，臣还以为他是真的担心皇上，原来是来接罗总管呀。”乳娘一边给小公主掖被角，一边撇嘴，“也是个妻管严。”
慕长情慢慢扭头看向乳娘。她正轻拍小公主，唱着家乡小调，神态温和……
——
第二日。
慕长情上朝，云长安亲自去给云三公子置办东西了。
雪花还在飘，乳娘在营帐里带小公主，给小公主做新鞋子，向她叨叨。
“小公主，咱们以后可不能当妻管严的女人，咱们要会撒娇，要会偷懒，要人见人爱。遇上俊公子贵公子，你就撒娇，你长得这么美，只要你撒娇，又有皇帝爹爹，天下男人都会哄着你。你可别学你娘，太累啦！你听乳娘的，以后你啥也别学，就学撒娇。”
小云朵手里拿着木制的梨木磨牙棒，一边啃一边笑。
“唷，国舅爷！”乳娘抬眼看到了帐外的人，赶紧伸手捂小云朵的眼睛。
云三公子连忙把挂在脖上的布巾扯上去，挡好脸。
“国舅爷千万莫怪罪，奴婢是怕公主害怕。”乳娘赔罪道。
云三公子没出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公主。她长得太像云长安了，眼睛鼻子嘴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云长安……
“国舅爷？”乳娘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地说道：“您没事吧？”
“没事。”云三公子转开脸，让佣人把他推开。
“国舅爷是想抱抱小公主吗？”乳娘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
云三公子的手在袖子里缩了缩，轻轻摇头。
“国舅爷切莫怪罪。”乳娘追出营帐，连连福身告罪。
云三公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步泠卿来了。
裤脚高挽，满身泥污与木屑。他是从建房子的那里过来的。
“三公子。”步泠卿抱拳深深一揖。
就像当日二人初见时那样。
“你是凤鸣人。”云三公子看了他一会儿，沙哑地笑道：“很好，好好照顾长安。”
步泠卿慢步上前来，轻轻拉开佣人，自己推起了轮椅，“长安说了，你腿不能动只是因为有疤。把疤痕切开，再做康复，你是可以走的。”
“你走开！”云三公子勃然大怒，反手就去抓他的手。
步泠卿飞快地躲开云三公子的手，低声说道：“身后还是敏捷啊，看来手不必动刀子。”
“步泠卿你这个小人。”云三公子又骂。
“七年了。”步泠卿低眸看他，小声说道：“公子当日还输我一碗酒。”
云三公子打不到他，噗地一声，朝他吐口水。
“和长安一样，果然是兄妹。”步泠卿拿出手帕擦掉云三公子吐的口水，低低地说道：“我虽不能让你恢复容颜，但至少能让你站起来打我。”
“步泠卿，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你和姓慕的一样，都是小人。”云三公子冷笑。
“他日也闯入府来救你了，也中了箭，也是逃出去的。”佣人在一边小声说道。
“可他骗我！”云三公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凤鸣都不是好人。”
“你娘和长安都是凤鸣人。”步泠卿回道。
云三公子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
“步丞相快别气公子了！”佣人赶紧上前拦开二人。
“今日你不能走，我要给你治腿。”步泠卿绕到他前面，低声说道：“当年志同道合是真心意，并非诚心欺瞒。当年入府救你，也是真心意，并非装腔作势。你让我走，去找长安，我才留你在火海。若知你活着，我不会走的。你若不归，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也不会知道男女情爱到底是什么。我以为我是听从你的遗愿，我以为我喜欢长安，所以我愿意留在此处。你归来，我昨日在城门见你，才懂得为何有人一辈子忘不掉另一人。为何有人会不顾世俗羁绊，一定要奔向一个不应该的人。我是因为长安的眉目与你太像，长安的性子有你的影子。我是因为长安，她是你的妹妹。”
乳娘大张着嘴，嘴里能塞个鸡蛋，抖着手指指步泠卿，“莫非你是女子？”
“情这一字，一定要男人与女人吗？情这一字一定得是床榻之事吗？情这一字为何不能是彼此心心相惜，相扶相携？若非当年事发突然，你我说不定已经结伴天涯。”步泠卿看着云三公子，眼眶渐湿，“我浑浑噩噩这么些年，总觉得没着落，没处去，没人懂，没人问。夜里醒来，总想到与你一起酣畅大醉的时候。”
“别说了。”云三公子粗声粗气地打断他，催着佣人推他出去。
“莫非，让我也把自己烧成你那样，你才肯认我？”步泠卿扭过头，大声问道。
“你烧啊！”云三公子冷笑，“我在这里看着。”
步泠卿拿出火折子，直接点着了袍袖。
云三公子瞪了瞪眼睛，猛地扭头看向他，“好，烧得好，继续烧。你们去给他把全身都点上！”
步泠卿闻言，索性把袍摆也点着了。
云三公子抖得更加厉害，喘得更加厉害，一双眸子凶猛地盯着步泠卿，喉头里发不出声音来。
“哎哟喂，我们步丞相这么俊的人物……”乳娘赶紧招呼人把步泠卿身上的火灭掉，她自己端了只碗出来往步泠卿身上浇。
碗里是酒。
酒香在风雪里飘。
火在酒香里更大了。
“你这个蠢物。”云三公子扭过头，对着乳娘咆哮。
乳娘也吓得不轻，用碗在地上舀积雪，往步泠卿身上倒。
侍卫们把步泠卿摁在地上，又拍又打，把火给扑灭了。
云三的眼睛赤红赤红的，颤着手指步泠卿，“你把自己烧坏了试试！”
步泠卿站起来，低声说道：“你走试试。”
“我的天啦！我的菩萨呀！”乳娘用力拍打着自己的眼睛，转身跑开了，“这男人怎么和男人爱一块去了！我去年才死了相公的，咋也没给留一个啊。你们这些坏眼的坏胚子，别在公主面前闹腾。”
侍卫们面面相觑，也没想到会这样的局面。满朝上下，都认为步泠卿是为了云长安才守着的，没想到是为了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