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你看。”慕十一跨坐在琉璃顶上，抓掉水草，抠掉贝壳，用力晃了两下弦琴，“木头泡了这么久都不烂，这可是好木头。还有，里面我藏着宝贝！”
“什么宝贝。”慕长情在他身边坐下，手指在琴上轻拍了两下。
他咧咧嘴，冲慕长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在这里面！父皇以前来这里时，不小心落在这里的，我本是藏起来想吓吓父皇，没想到一直没机会拿出来。七嫂肯定喜欢这东西。”
慕十一抠开了琴背，从里面摸出一只密封的铁筒。上面镌刻着经文，顶部有一颗小指头大小的红宝石。
“这个也有机关哦，我当时看到父皇拧开过。我娘那几日害病，在帐子里躺着，他以为我看不懂，就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好好玩呢！有好几种变化！”慕十一把铁筒递给慕长情，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那时候觉得机关很好玩的，七嫂如果能打开就好了。”
“这是列糜经筒。”慕长情托在掌心仔细看了一圈，诧异地说道：“居然是被你藏起来了，当时宫里挖地三尺地搜。”
“嘿嘿，我本来就是藏起来逗逗父皇。见他那么生气，就不敢拿出来了。本来是想悄悄放回去的，没想到……”慕十一挠了挠后脑勺，沮丧地说道：“连娘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她的魂如果在这里飘着，会不会夸我长得高，长得好看？”
慕长情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身体，十二岁马上就要过去了，你不是还好好的吗？那毒说不定克制得住。你看我，不是一直克制得挺好。”
“你天天泡在药碗里，泡了十年，还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还拼命练功……七哥，我说句话，我不想那么辛苦。我想吃很多好吃的，想看很多想看的人，至于什么时候死，我真不在乎。你记得以后把这张琴也放到我的棺木里！”慕十一耸耸肩，蛮不在乎地说道。
“真不在乎，那在笼子里大喊大叫，跑得比兔子还快？”慕长情笑着问道。
慕十一揉着鼻头，脚尖在水面上踢了踢，嘟囔道：“总得死得舒服一些吧，躺在哪个漂亮的姐姐，嫂嫂怀里，肯定比被这些丑东西一口一口吃掉好啊！你不懂，你不知道像我这样好看的贵公子都怕自己不好看。”
“我不好看？”慕长情逗趣道。
“我年轻啊！”慕十一哈哈地笑了起来，脚尖在水上又猛踢了几下。
突然从水里窜出一条尖齿鱼，狠狠地咬到了他的靴子上。
“啊啊，咬我，七哥，它咬我……”慕十一吓得脸都白了，双脚不停地乱踢，琉璃瓦不停地往下落，唏哩哗啦地砸在水里，引来的鱼越来越多。
慕长情把慕十一拖上来，好笑地问道：“还好看吗，还年轻吗？”
慕十一脚下打滑，索性像猴子一样爬到了慕长情身上，大叫道：“七哥，你赶紧走啊，回七嫂那边去。”
慕长情拎起琴，背起慕十一就走。
慕十一抱着他的肩，咧着嘴直笑。那鱼还死死交着他的靴子尖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七哥，你怎么像我爹。”慕十一突然说道。
“父皇那时候还是挺疼你的，抱着背着举着，没少干吧？”慕长情反问。
“不一样，他从来没像七哥一样关心过我。他关心的是，我能不能晚一点长大，不要像你们一样成为他的敌人，他好多做几年皇帝。七哥，我叫你一声爹好不好？”
“你敢叫，我就敢应。”慕长情慢吞吞地在屋顶上走，一手托着他，一手拎着琴，不慌不忙。
“七哥爹。”慕十一嘎嘎地大笑起来。
“臭小子。”慕长情被他逗笑了。
“七哥，对不住了七哥。”慕十一突然说道。
慕长情觉得有些不对劲，慕十一正从他背上往下滑，他反手去捞，没能捞住，眼睁睁看着慕十一摔进了水里。
“四哥让我刺杀你。”慕十一在水里浮着，双眼定定地看着慕长情，“我娘她没死。还活着，就在他们手里，受尽了折磨。但我不能杀你和七嫂……七哥，你保重。”
慕长情伸手去水里拽他，但已经晚了，慕十一用力划开了自己的胳膊，让血涌了出来。
尖齿鱼疯了一样扑向他。
“七哥，排水道做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慕十一举着淌血的胳膊朝他笑，“七哥我想我娘，真的想。”
慕长情丢开弦琴，飞身扑进水中。
鱼疯了，盯着慕十一撕咬。
慕长情也快疯了，他用力撞开鱼，托着慕十一往琉璃瓦上丢。
“七哥你别救我，我其实每天都特别疼……”慕十一爬起来，眼泪纵横地说道：“七哥我早就已经毒发了……我不想死那么早，是因为我想和七哥一起干一件大事！把盛京城救回来，这是大事吧？七哥！我完成了，天下人会知道曾经有一个慕云玺，他不是没名没姓来一遭的废人。他吃过慕家的米，帮慕家拿回了皇城，他叫慕云玺！”
慕长情死死摁住他，把死咬在他身上的利齿鱼一条条拽下来，用力抛回水里。
“臭小子，你给我好好挺着，痛死也挺着。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你口口声声叫我七哥，你就是这样叫的？”
“七哥，我总归是要死的，我不想让你犯险去救我娘。我与我娘团聚去……七哥，活着其实没意思，真的没啥意思。”慕十一脸上被咬中了，撕开了一条长口子，鲜血直淌。
“这是怎么了？”和玮带着人匆匆赶到了，和慕长情一起轰开那些闻到血腥味儿还在拼命往上飞扑的尖齿鱼。
慕长情扣上慕十一的手腕，他的脉象确实乱。慕长情无法想像，慕十一每天顶着烈日和大风大雨，浸在河水里没日没夜地装排水道，其实他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他还是个少年啊！
“慕正曦，我要杀了你！”慕长情看着浑身是血的慕十一，额角青筋根根跳起。
“皇上，先回城楼去。鱼群过来了。”和玮拖起慕长情，抱起一身是血的慕十一往城墙上飞奔。
云长安已经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慕十一不小心落水，见到成了血人的慕十一，心猛地往下坠。
“给他止血。”慕长情撕开慕十一的衣服，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上百道撕咬过的伤口，血肉模糊。
云长安把云朵解下来放到轮椅下的小摇篮里，靠着轮椅坐着，帮着慕长情一起给慕十一止血上药。
慕十一已经痛晕了过去。
“他最近是在用药物来维持精力……”步泠卿摸了他的脉，满脸忧色地说道：“平常总听他说想去死，还以为他是说习惯了……”
“十一，七哥让你忍着痛活下去。想想你七嫂，她曾经受过多少疼，女人都能做到，你也能。”慕长情扣着慕十一的下巴，强迫他张嘴，把药丸硬塞进他的嘴里。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步泠卿低低地说道。
“那就继续忍！”慕长情怒斥道：“慕十一你听好，给我继续忍，不然我就把这些利齿鱼全丢到你的脸上，你不是死得好看吗，不是想死得舒服吗？我偏不让你舒服！”
扑嗖嗖……
又有一群鱼寻着血腥味游过来了，其中有几条鳄鱼，摇头摆尾地往亭子靠近。有一条只有手臂大小的小鳄鱼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亭子的后侧，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小摇篮。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慕十一身上，压根没发现危机靠近。
小云朵醒了，从摇篮的细柱间发现了小鳄鱼，好奇地把小手伸了出去，想去摸摸那个长嘴丑八怪。鳄鱼就在此时张开了嘴，咬住了小云朵。
哇……
小云朵痛得大哭。
“云朵！”云长安转头看到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用力扳住了小鳄鱼的嘴。
待慕长情把小云朵的手从尖牙里取出来时，牙已经咬破了她的手掌。鲜血从她的指缝里透出来，滴到慕十一的脸上。
一边是重伤的慕十一，一边是小手被咬得鲜血直流的小云朵，慕长情心焦如焚。抱着小云朵坐在地上，拉着她的小手，又吹气，又上药。
“皇、皇……哥啊……”和玮突然指着慕十一的脸，惊呼了起来。
小云朵的血滴到了慕十一的脸上，那些翻裂的伤口居然正在慢慢地合拢。
看着这一幕，众人都惊呆了。
“哇哇……”小云朵继续大哭，划破的掌心还在往外涌着血。
慕长情慢慢地托着她的小手，让血滴到慕十一的手臂上。果然，翻开的皮肉开始慢慢地愈合。
“小云朵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皇上绝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步泠卿猛地抬起头看向慕长情，脸色苍白地说道。
慕长情反应过来，迅速让侍卫退后百步，除了和玮，一个也不许留在亭子里。
“那是继续让她流血救十一，还是赶紧止血啊？”云长安错愕地看着小云朵，她莫非生了一个准备称霸的仙女？
慕长情用帕子匆匆握住小云朵的拳头，待血透过了帕子后，再轻轻抚过十一的伤口。果然也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