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安见惯了慕长情威风凛凛，万丈骇浪有他便安定的模样，此时见他在浴池里沉浮，陡然觉得这男人其实也有他单薄的时候。
她往前伸了伸手，想去够到他的肩。却差了一点。
轮子卡在了浴池台子前，再不能往前。
哎……
她叹了口气。
毕竟不能行走自如，像这种时刻，过去抱他一下都做不到。
“喂，有多像啊？让你吓成这样。”她倒了杯酒，往前伸着，大声问道。
呼啦啦的水声响后，慕长情浮出水面，转身趴到池沿上，手掌握住了她纤细苍白的脚踝。
“我怕的不是她扮得太像你，而是怕这些人像水蛭一样无孔不入，会伤害你和云朵。一定要尽早除去这些人才行。”他接过云长安递上的酒，仰头就喝。
“你的手指怎么了？”云长安的视线落在他的指尖上，眸光一沉，飞快地把他的手指抓了起来。
“佳后给我下蛊，蛊虫已经被我逼了出去。”慕长情抹了把脸上的水，小声说道。
“你体内还有蛊虫！你别动……”云长安匆匆拔下金钗，用力扎进他的指尖。
随着鲜艳的血从他的指尖涌出，桃花香盈了满室。
“这是什么蛊，如此之香！”慕长情问道。
“佳后真不要脸，这是极欢蛊。这蛊都是成双成对的，幸而你已经逼出了一只蛊。否则……她真的占到你便宜了。”云长安掐着他的指尖，恼火地说道：“现在麻烦的是不知道你体内的是雄蛊还是雌蛊，不知道该用哪一只把你体内的诱出来。”
“各拿一只试试。”慕长情伸着右臂，只见手腕处有一点碧色细线若隐若现。
应该就是已经种进血里的极欢蛊虫！
云长安用金钗追了几天也没能拦住它，眼睁睁看着碧红在他臂弯处消失不见了。
它躲起来了！
“雄蛊极为凶残，两只雄蛊绝不能相遇，相遇则凶性大发，互相厮咬，不死不休，让宿主苦不堪言。雌性则……”云长安拧眉，想了半天，无奈地说道：“雌性则异常团结，若相遇，会同心协力把宿主变成女人。”
什么？变成女人？
慕长情活这么久，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蛊虫！
“我不想与你做姐妹呢。”云长安抓着他的手指，郁闷地说道：“你怎么就没能一眼认出我呢？”
“实在雨太大，我也未曾想过有人如此胆大。”慕长情活动了一下手臂，沉声道：“此佳后心思歹毒，毫无人性。如今又极会模仿你……”
夫妻二人猛地抬头看向对方，她若冒充云长安，偷溜进行宫偷走小公主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敢给你下蛊，我就毒到她给我下跪求饶。她若敢碰我女儿，我就让她万死不得超生。”云长安抓紧慕长情的手指，小脸上的神情分外地狠。
“染血之事，我来做。”慕长情用帕子扎紧手指，这种桃花香太过甜腻，还真是让人反感。刚刚细想，在佳后出现在巷子里时，风里面已经有这样的香气了。
云长安掩住鼻子，轻声说道：“说得我双手未染过血一样。一路征战，不知多少人为你我而倒下。或是自家兄弟，或是敌人……有战火，便有死亡，你我脚下早就是白骨累累了。既已如此，还怕什么染血？怕的是染完血之后，却是豺狼还在横行霸道。”
慕长情拧着眉，盯着手臂看着，半晌才问道：“长安，现在只有一只蛊虫，不知雌雄，会如何？”
“不知道，若她很坏心地想把你变成女人……那，以后我们只好做姐妹了。”云长安郁闷地看着他：“你做为女人来说，未免也太高了，云丫那女子军大统领的位置只怕要让给你了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开玩笑。
“不过你放心，你变成女人我也和你在一起。大不了我去变成男人，你做我娘子。”云长安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轻笑道。
慕长情拧了拧她的小脸，小声说道：“你就这么巴望我变成女人？”
“当男人辛苦，以后我保护你。”云长安抱住他的手臂，小脑袋靠到他的肩上，轻声说道：“别人当皇帝，享尽荣华富贵，坐拥后宫三千，美人温柔侍奉。你当皇帝，征战沙场，奔波劳累，还不能立妃纳嫔。”
慕长情握紧她的手指，看着水中紧贴的身影，沉声道：“甘之若饴。我只想早日斩尽豺狼首，给你太平盛世，让你实现天天趴着晒太阳的美梦。”
云长安合上眼睛，轻轻地说道：“极欢蛊，顾名思义，让你很想做些欢乐的事。可现在只有一只虫子在你体内，会不会让你以后都不行了呀？”
慕长情颇为无语。他方才说的话不应该让她感动吗？此时不应该双目泪盈盈吗？
“我试试……”云长安的手直接抓了过来，一掌滚烫。
”行不行？“慕长情弹她的额心。
云长安仰起小脸看他，小声笑：”行，一定要一直行下去。“
慕长情更为无语。
就她这种说话做事的风格，别人还真学不来！还有她俏皮灵动的眼神，别人更学不来。不然的话，在佳后凑近他的时候，他也不会反应过来，那个不是云长安！
——
越往南走，雨水越大，风越湿冷。
佳后被大雨浇得嘴唇发白，虚弱地从马背上滑下来，勉强坐起后，握住穿透小腿的剑，用力拔出来。
啊……
痛呼声中，鲜血与桃花香一起喷涌出来。
“主子。”随从们从屋里奔出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了她。
“主子怎么伤成这样！”
众人把她抬进屋里，止血上药，替她处理好伤口。
“慕长情伤我，我必会让他付出代价。”她摁住伤处，贝齿紧咬，怒声说道。
可是就连她发怒时，她的声音都软绵绵的，嘴角也是往上扬着的，温柔中带着杀机，更显可怕。随从们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生惧，却又忍不住围在她的身边，享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桃花香气。
“我给他种了极欢蛊，但是被他逼出了一只。也不知道留在他体内的是雄蛊还是雌蛊。这蛊七年才能炼成，他居然毁我一只！”她推开随从，从床头的桃木匣子里取出了碧玉小瓶。透过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双小虫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那现他身子里只有一只蛊虫，会怎么样？”有名随从小声问道。
“不知道，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佳后恼火地说道：“他太精明了，居然那么快就认出我。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能成功地把两只蛊虫都放进他的指尖。极欢蛊一旦在他腹中生根，他以后就只能听我的话。不管是云长安，还是云短安，他统统都不会在乎！”
“主子与云长安真的一模一样呢。”随从看着她的脸，惊叹道。
佳后扭头看向铜妆镜，镜中的脸就是云长安的脸，只是唇角一直上扬着，无时无刻不在温柔地笑。
“主子是因为身上太香了吧？云长安身上没有主子这样的香气。”一名随从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
佳后抬起十指，柔声说道：“可这样能让我皮肤永远保持滑嫩细腻，让人喜爱。我一直要做最美的人。连圣族长都得承认这一点，我比云长安要美。”
“主子，圣族长若知道你又擅自靠近慕长情，让他有了警惕，去夺小公主的人无法下手……只怕圣族长会震怒。”有名随从小声提醒道。
佳后捂着小腿伤处的手指抖了一下，轻声说道：“任凭他惩罚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杀掉我。我是最美，最出色的凤鸣圣女，他不能没有我。”
“砰……”
门被风撞开了，佳后猛地打了个激灵，看向门口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不是圣族长来了。”众人赶紧起身，跪到了门口。
大风大雨往门里面灌，屋子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佳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往床头一靠，疲惫地说道：“只是风而已。”
她害怕方园，怕进骨子里。
这些随从也是，对方园的恐惧深入骨髓。
随从们七手八脚地关上门，回到了榻前。
佳后拢起湿发，小声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圣族长的时候，我三岁，他十一岁。俊秀得让我觉得看到了神仙。他过来牵我的手，他的手指很凉，眼神很温柔，我觉得那就是我一辈子的光。我想像他那样好看，像他那样有完美……多痛苦的训练我都能支撑过来，每天都有同伴熬不住倒在我的眼前。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去，要成为真正的凤鸣圣女，成为圣族长最器重信用的人。”
随从们盘腿坐在榻前，静静地听着。
静默了许久，有名随从抬头看向帐内，小声问：“可圣族长并不想当皇帝，也失去了南邺国，现在天晋、大夏，盛元各占一地，我凤鸣族还能再战吗？而且，已过去了百年，还有复族的必要吗？主子，不如我们远避他乡吧。我们会一直追随你。”
佳后没出声，她盯着榻前那盏豆大的烛光，一动不动地坐着。唇角的微笑不减。
过了会儿，她小声说道：“不，我要回到圣族长身边去。我还要弄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圣族长说这是虚枉的，不存在的不值钱的东西。可为何慕长情和云长安却一定要在一起，云长安的腿都瘫了，慕长情为什么还要她？世间男子皆爱美人，尤其是权贵，他们有了权势就会去宠爱更多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子，为什么慕长情不是这样？我要击败他们，我要明白，是圣族长对，还是他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