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情收回视线,把云长安推到小桌前,朗声道:“十一,云丫,都过来吃饭。”
“皇上,末将吃过啦。”云丫穿着一身黑色的鱼皮衣,大声说道:“女子营早上都吃大饼,比你们这个经饿。”
“她早上吃了十七张饼,比我还能吃。”十一走过来,端起一碗粥稀里哗啦地喝。
“所以末将有力气,十一王爷没有力气。”云丫大大咧咧地说道。
冬至看了看云丫,笑着说道:“你快别说了,你昨儿拎着鳄鱼尾巴往河里丢的事都传遍了,那些汉子说要凑钱给方副将打一副最坚实的铁甲,免得你一记拳头砸过去,方副将就成了方鬼魂了。”
“我怎么会打他呢?再说了,他也不会这么不经打的,我试过。”云丫一屁股坐在鹅卵石上,抓着铁链用力拽,吱嘎吱嘎的声音里,铁链硬生生被她给扭成了麻花。
“我的妈呀,这力气怎么一天比一天大!”冬至惊呼道。
“所以她能吃十七张饼。”慕十一坐在椅上,眯着眼睛笑,“我喜欢力气大的!”
“皇上,皇后,冬至姑娘……”两个嬷嬷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二人面前,惊慌失措地说道:“春分姑娘不见了!”
刚刚还说春分不会乱跑,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早上她嚷着要吃煮鸡蛋,奴婢就去厨房里煮,可春分姑娘不知道时候跑进来去,把整整一罐子的鸡蛋全都倒进了锅里。奴婢见反正煮了,怕吃不完浪费,就拿去尚宫局,回来看时,春分姑娘已经不见了。赵家兄弟今日在后面院子里整理菜园子,也没发现春分姑娘跑出去了。”
两个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经过,冬至拔腿就跑。
春分痴傻,半步都离不了人。若落进恶人手里,那可糟糕了!
云长安叫了几个侍卫,让他们跟着冬至去找人。
“若我痴痴傻傻的活着,不如死去。皇上,皇后,十一皇子,如果哪一天末将得了很重的病,治不好。或者变成春分这样子,末将希望皇上皇后能帮帮末将,让末将早点去投胎。”云丫大声说道。
“痴痴傻傻地活着,也是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有好的一天。”云长安拧拧眉,放下了碗筷。
“那不一样,末将不喜欢当一个无用的人,末将每活一天,都要可以大声说话,大口吃饭,大口喝酒,一个拳头一个拳头地揍扁那些恶人!这才叫活着!”云丫跳起来,拽着铁链往前走。每走一步,铁链都发出嘎嘎的声响。
侍卫们都需要两个一组,她一个人就能干两个人的活。
云长安无法评判云丫的话,每个人对于活着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喜欢云淡风轻,有人喜欢轰轰烈烈,有人喜欢万众景仰,有人喜欢避世清闲。谁又能说一定对、一定错呢?
云长安曾经无比害怕死亡,就想一直活着。狂风暴雨,从来不能让她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可她这个时候却觉得云丫的话也有些道理,若人生一场不能痛痛快快,确实没啥意义。
得,她也能去讲经文了,怎么如今也变得酸不溜丢的。当然是活一天走一天,活一天吃一天啊!
她又拿了一只包子,慢吞吞地咬。肉汤从包子里流出来,有些烫舌,但鲜美极了!
慕长情看了她一眼,拿出帕子给她擦嘴角上的油。温柔倍至。
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啊!
云长安三两口吞了包子,拿着帕子抹嘴,脆声说道:“把慈心堂里已达年纪的孩子分出来,让他们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行业,学手艺去。有聪明识字的,带来给我瞧。我要给公主挑选陪读的侍卫队。”
“这么早?”慕十一好奇地问道。
“用三年时间训练侍卫队,等她大些正好。”慕长情沉声道。
慕十一扭头看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抹抹嘴,小声说道:“七哥,我都想叫你爹了。”
他们啊,什么时候享受过一天这种来自亲爹的宠爱?
“叫我娘?”云长安抓紧机会占便宜。
“嫂嫂,那不是把你叫老了?你看去和我差不多大呢。”慕十一冲她咧咧嘴,笑得像只小狐狸。
云长安对这赞美倒是挺受用的,揉了揉慕十一的头发,笑着说道:“那咱俩一起喊爹。”
慕长情起身走开。那一大一小胡扯起来,真能让人头疼。
慕十一大口喝光粥,跑过去追赶慕长情,“七哥,皇兄,皇上……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云长安把轮椅靠背放下去,举起帕子,轻轻地放到脸上。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再过一阵子,进了冬季,就很难晒到这样好的太阳了。
一年一年又一年,云长安虽一身伤,却活到了现在。她觉得很满足。
扑嗖嗖……
一只长尾青雀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抓下帕子,从青雀的翅下取下了信。
侍卫们都在看向四周,没有注意到她。她把信叠好,支起轮椅靠背往城中行去。侍卫们以为她要回去,于是跟了上来。
云长安进了城,直接到了西大街一家极普通的小面馆。
春分坐在桌前,正抱着一大碗面疙瘩,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胖胖的脸上全是油渍。
她在春分对面坐下,小声说道:“岚丞相,出来吧。”
朝岚从另一桌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抱拳作揖,“皇后娘娘。”
锃锃铛铛地一阵响,侍卫们把朝岚围到了中间。
朝岚抬眸看了看云长安,见她一直看着春分,于是跪了下去,磕头请安,“皇后千岁。”
“岚丞相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云长安转头看向他,秀眉微拧。朝岚苍老得好厉害!记得初在河阳相见时,他还是个白胖子。如今,他干瘦得像个快入土的老头儿!但他的年纪,应该也就五十多吧?满脸皱纹,双颊凹陷,只有一双眼睛,跟以前一样有神。
“皇后娘娘恕罪,在路上看到春分姑娘,所以请她进来吃碗面疙瘩。”朝岚还是跪着不起。
“丞相,有何话就直说吧。”云长安朝侍卫点点头,示意他们扶朝岚起来。
“罪人就跪着说话吧。”朝岚推开侍卫的手,跪坐在云长安面前,朝她拱拳:“罪人这是跪的养父和云家兄弟。当时欺瞒养父,进军师府学艺,后来又不告而别,确实都是私心。罪人为复国大计,与凤鸣人联手,结果还是让我邺国倾覆化齑。”
“据探子报,邺国老太后已死。邺国旧臣,有一半已经以身殉葬。太后去的当晚,那些旧臣或撞墙,或悬梁……很是悲壮。”云长安到了他面前,托住了他的手臂,轻声说道:“但是,既然已无可挽回,丞相为何还要固执呢?”
“皇后娘娘……”朝岚喉头微颤,双眼涌出泪花,“罪人固执的事不再是邺国了。而是瞳风。”
“我没办法救他。”云长安轻轻摇头。
“你有。”朝岚老泪纵横地说道:“罪人想求皇后,让君莫凉见罪人一面。皇后说话,他一定听。”
“他也没有办法。”云长安还是摇头,“君莫凉并非丞相所想像中的无情之人,若瞳风能救,他早救了。”
“皇后……他能救,一定能救……”朝岚抓住云长安的手腕,满脸是泪地说道:“求皇后传话,罪人在此等侯。”
“瞳风……不是已经……”云长安咬咬唇,为难地说道:“我也想救他,真的,岚丞相。瞳风不是坏人,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我再说认真一点,我甚至在乎他!虽不记得那些事了,但我心里真的在乎他。丞相你有没有想过,就让他去了,不再受苦,不再受折磨……”
“不、不……”朝岚一屁股坐到脚跟上,怔了片刻,给云长安行了个大礼,双手往前,落在云长安的双脚上,额头紧抵地面,哭道:“他才二十多岁!他本可以过他自己的人生,他回去之前与罪人深谈过一次,他想过的是青山绿水逍遥自在的日子。是罪人的错,让他回到邺国,让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师叔!”云长安拉起他的手,小声说道:“师叔不是罪人,师叔只是想完成祖辈的遗愿。只是事过境迁,事与愿违而已。师叔没有做到,不是师叔的错。是恶人太恶,世道太恶。”
“那你会帮我找到君莫凉吗?哪怕……哪怕瞳风不会再站起来了,永远躺着……只要有希望就行!”
“变成怪物也行吗?”大国师冷漠的声音从二人头顶飘来。
云长安飞快地抬头看,他躺在横梁上,白衣如雪,青丝长垂。
“怪物?这世上,还有什么怪物,比人更像怪物?”朝岚双手往上伸,激愤地问道:“君莫凉,你说,你与我,是不是怪物?”
大国师不出声,静静地躺着。
朝岚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大国师翻身落下,手指尖在云长安的头顶轻轻摁了一下,“你说,我是怪物吗?”
“那也是……极好看的怪物吧。”云长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严肃地答道:“世间第一好看的怪物。”
他既如此问,应是有办法救瞳风了!
“你在真在乎他?”大国师又问。
云长安郑重地点头,“也在乎你,还有师叔,还有很多人。”
“呵,那你的肉还真不够分的。”大国师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