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谷山涧。
细雨飘落，小溪上方笼罩着淡蓝色的雾气。小竹楼在雾中若隐若现。
方园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实际上中了两箭，一箭削过脖子，差点让他丢了脑袋。另一箭穿过了他肩头，因为巨大的力道，箭射透了他的背，只留下一簇羽露在胸膛外。若想把这支箭取出来，只能削去箭尾，整支从背后拔出。可因为箭上有尖刺，这个过程将会极度痛苦。
“圣族长，稍微忍耐。”随从跪坐在他身后，用烈酒往他的伤处泼。
方园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薄软的唇张张合合，低声诵经。
“圣族长，要拔箭了。”随从握着箭的一头，满头大汗地抬头看他。
方园没动。
随从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
方园的身形震了一下，清瘦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成串地往下落，合十的双手猛地落下来，死死摁住了双腿。
血从胸前和背上的伤口一起往外涌，白皙的身体上很快就被染红了，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在飘。
随从立刻用烈酒给他擦过伤口，麻利地上药止血。
方园双手又慢慢地合起来，诵经声越来越急。
“圣族长，没有得到那孩子，现在怎么办？”随从小声问道。
“云长安很虚弱，他们应该会在那里停留数日，我们还有机会。”另一随从跪坐下来，捧上了一袭袈裟。
方园终于睁开了眼睛，伸长双臂，让随从替他披上袈裟。袈裟是麻布的，在昏暗的光下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
“慕长情这么快回来，他可能没有拿到寒玉。我们要去王城再试一次吗？”随从又问。
方园沉默着看向二人，良久后，薄唇突然勾了起来，低声说道，“不，他拿到了！”
“嗯？怎么可能？”几人面面相觑，小声说道：“时间这么短，他不可能到了王城底下。再者，他昨日是空手回来的呀！”
“他拿到了。”方园笃定地说道。
“那，我们再去夺玉？”随从们凑近来，激动地说道：“有了那孩子和寒玉，圣族长就能……”
话还没说完，方园突然出手，搁在他面前的木鱼重重地砸到了那人的嘴上。
一瞬间，那人满口的牙全被砸飞了。
“圣……族长……”那人连血都不敢擦，跪俯在方园面前，吓得浑身急颤。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方园放下木鱼，双手合十，又开始念经。
随从趴在地上，把落得四处都是的牙捡起来，倒退着爬出小楼。
方园念了会儿经，背上又出了一层热汗。
他缓缓睁开眸子，盯紧了佛龛上的金佛像，低声说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世间万恶，我最恶。世间万善，我最善。我愿入地狱苦涧，誓为世间开辟光明之路。挡我者，死。”
——
城墙之下的小楼里，小婴儿的哭声终于停下了。
慕长情站在寒泉前，盯着翻涌的泉水，沉声说道：“暗河的水流是回旋的，我被水冲回此处，发现我们脚下这一片也有寒玉，但是，只要取出来便会碎成粉齑。”
“难道真要像慕正曦所说的，要用人皮……”和玮打了个冷战，小声说道：“如此恶毒之事，怎么做得出来？”
“就用泉水浸泡着也不行吗？这是什么玉，玉不是最坚硬的物件？”侍卫们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寒泉看。
和玮弯着腰，往水里丢石块，感叹道：“老天爷造东西还真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干脆一点，都造成没用的就好了。偏还要弄出各种奇妙之物，让人争得头破血流。对了，不是说这东西泡水喝了能长生不老，大家一人舀一碗喝了试试。”
“大哥你喝一碗试试，肠子都冻成冰棍。到时候你就真的长生不老了。”有侍卫笑道。
和玮想了想，摘了一片树叶，舀了几滴泉水往嘴里倒。
“唔……”像有万根细针在舌头上猛扎，舌尖瞬间冻麻。
“大哥的舌头可以割了吃了？”侍卫们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哈哈大笑。
慕长情没理会他们的玩笑，挽起袖子，整条右臂伸进水中。
“王爷。”侍卫们蹲下来，紧张地看着他。
“昨日我将一块玉推至这水底，正卡在石缝中。”他摸到了寒玉，慢慢地往水面上托。
仅一小块儿而已。一面青白色刚刚露出水面，泉水在上面打了几个滚，往两边淌。水珠滚动时，可以清晰地看到玉石上有花纹。像是一朵长在玉石里面的莲花。
当大家以为玉石就要安然无恙地从水里拿出来时，露在水面上的那一半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粉末，被泉水冲走。
“怎么会这样！”和玮跪坐下去，也把手伸进去，抓着玉石往外托。
“别糟蹋了。”罗裳过来了，弯着腰看了会儿，拍他的肩，“马车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绝对软和，一点风也灌不进去。”和玮点头。
慕长情要带云长安和孩子回去。月子，只能放在马车上坐。坐月子对女人来说是大事，不能吹到凉风，得多炖点汤。在这山上实在不利于云长安休养。
“那这石头怎么办？”和玮指着石头说道。
“拿走。”慕长情平静地说道。
“怎么拿？把那些邺国人带来剥皮？”和玮问道。
慕长情垂着眸子，淡定地说道：“那就剥！”
“剥……王妃的腿能治好……那就行……”和玮舌头又大了。
罗裳掩着嘴，发出一声尖叫，“真剥啊？”
——
云长安抱着小女儿，有些不知所措。奶娘给孩子喂完第一顿奶后，楞是被那群大男人吓得奶水全没了。云长安见她腿软到站也站不稳，于是让侍卫把奶娘回了回去。
这时候她只能靠自己喂孩子，可从早上起来已经连喝了五碗鱼汤了，拼命挤了会儿，也只挤出可怜兮兮的几滴奶水。
小女儿很饿，很虚弱，趴在她的怀里，软绵绵的拱动。
这小东西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云家的女儿，真是打不死的体质！
她轻轻拔动小女儿瘦瘦的脸，呼吸越来越轻。小女儿太小了，太柔软了，她怕呼吸声大了，会吓到小女儿，会把小女儿吹走。
吱嘎……
门推开。
慕长情飞快地进来，飞快地关门，不让风吹到她。
“转过身。”云长安的脸马上红了，飞快地拉高被子，挡住衣衫大敞的自己。
慕长情温顺地转过身，微微侧过头，温柔地问她，“吃了吗？你怎么样？”
“我好得很。”云长安慢慢放下被子，低眸看向小女儿，“她不好，她吃不饱。”
慕长情眉头拧了拧，低声说道：“去找新的奶娘了，别急。”
“哎，都是女人，那个奶娘随便抖一抖，奶水能淹死人。我怎么……”云长安皱着脸，沮丧地说道。
奔波在路途上，自己本就没能养好，孩子如何能好？
“闲王殿下，逮到个好东西！”有名侍卫在外面大叫。
慕长情推开一点窗子，看到侍卫手里拎着一只灰鸽子，脚下踩着一个猥琐的男人。
这是探子和信鸽！
和玮匆匆看完信，让人拿给慕长情，他拿着刀，手起刀落，宰鸽煮汤。
“正好给王妃吃，嘿嘿。”他乐呵呵地把处理好的鸽子给了罗裳。
慕长情握着密信走到云长安面前，低声说道：“是慕轲寒的探子，给慕轲寒的信。他们也跟到谷内来了。”
“慕轲寒手下的探子真的像野狗一样，无孔不入。”云长安看完密信，恼火地说道：“他们还很龌龊，怎么能写我生孩子的时候的叫声……”
慕长情把信烧了，沉声道：“楞着干什么，让他叫来听听。”
侍卫用刀背往那探子背上砸，探子张嘴就惨叫，“啊……我都说……我们主子已经到了矿底了，第一层有黄金，他正在搬金子。严博重与他约定，各分一半。第二层打不开，主子让我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们，看你们会不会再想到办法。”
还没怎么打呢，招得这么快！
“你们的人都躲在哪里？”和玮恼火地质问道。
“就是躲在地底下……挖洞。你们昨日打得很凶，我们就在后面挖了个洞……大哥别打了……”探子抱着脑袋在地上滚。
江湖有个门派，精于地洞之术，挖洞又快又好又隐秘。这支人就是偷东西为生，没想到慕轲寒把这样的人也招进门下了。
“真像老鼠一样！”和玮厌恶地说道。
慕长情关紧窗子，回到云长安身边。她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直到他到了眼前，她才发现他冻到发白的右臂。
“给我看看。”云长安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面前拖，“你又去水里泡了？”
“我把玉带回来了，正想办法取出来。”他坐下来，放下袖子，遮住冻伤的手臂。
云长安把孩子放到身边，抓着他的手，几把把袖子掀到他的上臂处，幽幽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不许你再下水。若你再敢下水……”
“你就亲我？”慕长情低笑着把她拥进怀里，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挲，“好长安，我们晚上就动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