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夙染夫人的房间。
她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破音阵图,在房间里支着十多个木架,每一个木架上都挂着一幅画。画中人有慕正曦、慕轲寒、慕长情,还有关宵瀚,瞳风。
这些都是今世上手中握有兵马,可能会踏进东谷浮屠的人。
“来得正好,正想去请你们。”夙染夫人抬头看了看二人,嘶哑地笑道:“这图我看了,很好。以这图换你们一个月的安乐日子,挺划算的。”
“想过更安乐的日子吗?”云长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夙染笑笑,淡然说道:“你想要邺国奴?”
“没人应该当奴隶,人人都应该凭自己的劳动获得应得的。”
“对啊,他们付出他们的劳动,我给他们吃的喝的,很公平。”夙染站起来,绕过乌木长桌,到了木架画像前,手指在瞳风的画像上点了点,“你看,他并不能满足他的臣民,所以他败了,还无人能救他,只能等死。”
“谁说他会等死。”云长安拧拧眉,不悦地说道:“我钦佩你能带着你的子民建出这样一座世外之城,但没想到,你和那些权贵是一样的人物。”
“我本来就和他们是一样的人物。该奴役的人我一定会奴役,该踩在脚下的人,我也绝不会手软。我只有盟友,没有朋友。我当初结了你这个盟友,是因为我们彼此可以公平交易。现在依然如此,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就回报你你想要的。想要邺国奴,当然很容易。但破音阵远远不够,你得给我建起九道阵法,十道防线,只能让我一人控制。”
“那你死之后,你的子民就出不去,会被饿死了。”云长安冷笑道。
“离我死的那天,还远着呢!在这期间,我就栽培出了新的浮屠王。”夙染抬了抬下巴,丑陋的脸颊上疤痕凶恶地抖了两下,“废话还是少说了,你之前挺干脆的,希望你现在依然干脆,我们依然可以做盟友。”
“夙染夫人好好睡吧。”云长安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冲她甜甜地笑起来。
夙染被她突然而至的笑容弄得有些糊涂了,眼睁睁看着这夫妻二人离开她的房间,有些奇怪地问道:“她是何意,是说我在作梦?”
温如楚走进来,小声说道:“不管怎么样,建立防御迫在眉睫,趁她二人在此,一定要尽早建起来。外面的豺狼太多了,防不胜防。我们的心血不能被这些猪狗给啃了吃了。”
夙染眉头紧锁,视线从画像上一一掠过,停在慕长情的画像上,低声说道:“邺国奴精于技艺,我也想要……”
这时传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胡笳音,她眼睛一亮,急急地挥手说道:“你去歇着吧,明日再议此事。”
“母亲也好好休息吧。”温如楚深揖到底,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这才倒退着出了房门。
夙染亲自栓好门栓,快步绕过屏风,进了内间。
紫檀木的佛龛上供着七臂猴神。
她拜了三拜,捧起一叠散发着墨香的经书,打开佛龛后的机关,沿着机关入口露出的白松木阶一直往下走。这里直通王城后的树林,她迈过小溪,到了一栋被青藤遮挡得严实的翠色竹楼前。
“圣僧。”她推开竹楼小门,眼睛里闪烁着只有少女才有的喜悦的光芒,直勾勾地看着立于窗口的青衫和尚,“圣僧,又有三个月未见到圣僧了。我已抄好佛经,请圣僧指点迷津。”
和尚慢慢转身看向她,薄唇轻扬,眸子轻垂,温和地宣了声佛号。
“夫人守信,必有上天庇佑。”
“上天庇不庇佑我,我不在乎,圣僧愿意庇佑我,我就算立马入地狱也心甘情愿。”夙染捧着一笔一笔腾写出来的经书,痴痴地看着和尚。
“夫人请坐。”和尚终于抬眸看向了她,一双淡青色的眼睛里泛着夜月之光,清冷中滋养着丝丝雅魅之气。
这哪像书上记载的圣僧啊?这明明是一个能吸魂夺魄的妖僧!
但是夙染的心思全在这英俊和尚的眼睛里了,她温驯乖巧地坐下去,把经书翻开,清了清嗓子,像少女一般娇羞地朝和尚笑了笑。此时的她已完全忘了自己的脸上有这般表情会是多么可怖!
“写得很好,夫人心中的戾气已消大半,今后福报会来的。”和尚翻动纸页,轻轻点头。
夙染抿唇笑,伸手去握和尚的手,期待地说道:“圣僧能给我吹一曲胡笳吗?三个月未能听到如此妙音,思念至极。”
和尚拿出一根碧玉胡笳,举到柔软红润的双唇前,慢悠悠地吹响了一曲如月令。
夙染盘腿坐着,听得如痴如醉。白天威风凛凛的浮屠城女主人,在这个大和尚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流露出全部的崇拜和喜悦。
“圣僧,这回多留些日子可好?之前我总是难以睡着,遇到圣僧之后,我才重新获得了好梦。若有幸能在圣僧脚边侍奉一晚,那就是圣僧对我的垂爱。”她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和尚。
和尚微笑着摇头,“夫人言重了,贫僧是出家人,怎可与女子同居一室?夫人在这里歇着就好,贫僧在门外替夫人吹笳,让佛音陪伴夫人。”
“不,我只想听圣僧的呼吸和心跳声,我只想和圣僧抵足而眠。圣僧是嫌我丑吗?我可蒙上脸!圣僧请满足我这小小的请求!”她跪行过来,捧着和尚的僧袍,眼眶渐红,“只有圣僧能让我干枯的心获得力量和温暖,求圣僧答应我。”
和尚握着佛珠的手轻轻地落在她满是疤痕的脸上,轻轻抚挲几下,怜惜地说道:“夫人也是可怜人。茫茫红尘,夫人无人可依靠。”
“圣僧有人可以依靠吗?”夙染问道:“自打离开了海上浮屠城,我的心就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我恐惧,我害怕,我惶恐。我怕我做不到,害了我的儿子和子民。我怕这陆地上的豺狼把我撕得粉碎……”
“他们撕不了你,你是强大且纯净的,你拥有最大的力量,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和尚的拇指摁在她的眉心上,温和地说道:“不要害怕,贫僧会为你祷告。”八壹中文網
“圣僧……”夙染捧住了他的手,双眼闪动着情波,痴痴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这和尚温和俊秀,有一双最迷人的眼睛,还有他的嘴唇,微笑时带着和沐的阳光,让她全身心的放松。这就是菩萨的慈爱吧?
她趴下去,枕在和尚的腿上,小声说道:“圣僧,就让我这样睡一会儿吧。”
和尚闭上眼睛,轻轻地转起了佛珠。
夙染看了他一会儿,合上了眼睛。
山谷里月清清,风轻轻,夙染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和尚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窗外,清冷的双瞳里掠过一抹凉意。
——
云长安还没睡,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不累?”慕长情给她洗完脚,自己把脚泡进了木桶里。
云长安看了看木桶,小声说:“你不嫌这是我洗过的水?”
“方才不是我给你洗的脚?”慕长情被她的后知后觉逗乐了,“你到底在写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祖父在世最喜欢的一本书。那是一本智者传来的百年预言,祖父说,那本书里记载着,瑞帝称帝后三十年内,天下必有一次巨变。四王改天换日,九大家族逐鹿天下。我当时想不通,哪来的七大家族……如今才明白那预言居然都是准的。”
“四王改天换日,七大家族逐鹿天下?四王如今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是哪九大家族?”慕长情拿起她写的纸,逐一看过去,眉头紧锁起来。
慕,关,夏,凤,羽,夙,云,严,君。
“严?严家军?”慕长情没想到除了大国师君莫凉,云长安会把严家军也算在其中。
“瞳风的邺王城已经算是退出了,凤鸣族却不会放弃机会,会找下一个目标。关宵瀚可能不如他们想像中的好操纵,所以一直到今日,关宵瀚都没有做出任何让人意外的举动,他的安静是对凤鸣人最大的反击,太后也无法拿孝顺二字要求他。所以,凤鸣族要选的是另一个家族……我觉得严家军这次去帮慕轲寒挖金矿,就是一次启示。严家人,不愿意久居偏隅之地,当你们慕氏皇族的看门人了。”
云长安说完,把手掌摊开给慕长情看,小声说道:“再说严伊桓,他可是脚心有血月胎记的人!我记得有一个叫翟先生的人,他在死前,用一个尖锥在我的掌心扎下了这个血胎,让我父亲去寻找另外的有这血月的孩子。”
“谁?”慕长情握住了她的指尖,眸子里寒光闪动,“你说叫什么?”
“翟先生!我记得我父亲就是这样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