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勾，浮屠新城里酒气和脂粉气交融弥漫。
在浮屠新城尽头的高楼上，夙染正手持金烟杆，慢吞吞地吸进一口烟，嘴唇撮起，再慢慢吐出一口淡白的烟。风里面全是烟的气味。
她身后是她的四位碧衣义子，长发垂腰，凤眸含笑。各自手中捧的茶都不相同。在四人身后，是两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腰上挂着印着宸王府徽记的金玉腰牌。
“夙染夫人，宸王想与夫人交个朋友，所以特地送您一百名邺国奴，再加上一座城。”紫袍男子堆着笑脸，殷勤地说道：“还请夫人同赴安山盛宴。”
“呵，交朋友？”夙染夫人提了提眼皮子，用手中烟杆在栏杆上轻敲两下，火光明灭时烟灰飞扬。
“对，若夫人不嫌，宸王还想与夫人结门亲事。”紫袍男眼神闪了闪，警惕地看向那朵在风里晃动的火光。传说夙染极为狠辣，说不定这烟有毒！
夙染扭头看向他，沙哑地笑了起来：“他想嫁给本夫人吗？”
“非也……”紫袍男尴尬地摇头，捧出两幅画像说道：“我们盛元还有两位正当龄的公主，想与夫人的义子结亲。”
夙染扫了一眼画中女子，讥笑道：“他是看中了我这东谷好地方吧？一百邺国奴，是来做奴隶，还是他的眼线，前来夺本国主的城啊？”
“我们公主已到婚配年龄，但是大夏国已无，天晋与我盛元不和，恐公主嫁去受苦。夫人的义子相貌堂堂，英俊挺拔，文采飞凡，绝对是驸马的上上人选。当然，我们公主也是女德女红无一不通、温柔贤惠的好女子。若这亲事能成，一定是”
“慕正曦这个人哪……”夙染挑了挑眉，继续慢悠悠地吞云吐雾，“心机重，心很野，才能偏差了一点。不过胜在能忍，能装，还能拉得下身份，手段花样也多……”
两名紫袍人赔着笑脸，不出声。
“本夫人也没忘，当时慕正曦可是打过我浮屠城主意的。如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好心。不过，如果你们真舍得把公主送来，我的这四名义子也不会嫌弃，四夫两妾，美了她们。”夙染夫人轻蔑地扫了二人一眼，顺手拿过了右侧碧衣义子手中的茶碗，咕噜喝了一口，“行了，你二人先退下。本夫人要想想。”
紫袍男子只得先下去。
等脚步轻了，夙染这才撇撇嘴角，不屑一顾地说道：“本夫人最看不上这种拿着女人去换利益的下作东西。”
碧衣义子走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碗和烟杆，笑着说道：“那母亲就不必理会他了，孩儿这就赶他们走。”
“邺国奴是好东西，城也是好东西，收下来。”夙染揉了揉脸颊，又看向鬼市之中，在人群里寻找慕长情和云长安的身影。
“他们两个……夫人是想让把他们给慕正曦的人吗？”义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犹豫着问道：“给二人安排的住处，与那两个下作东西为何在同一院中？”
“要让他们都明白一件事，不要以为我夙染是念情念旧的人，我们有交换的可能，这才能做朋友。他曾给我寻到东谷，但我也回报了他战船。我们互不相欠。我这辈子，最讨厌有人拿着人情来压我。”夙染夫人冷冷地说道。
“明白了。”
“你不明白。这岸上的人，都是野心勃勃、下作无耻的货色。你要和他们讲好心讲善良，那是自寻死路。我设了重重关卡，他们还能闯进来。那以后他们想夺我这东谷怎么办？我辛苦建城，不是给他们来践踏的。”夙染眉头紧锁，抓起烟杆，又点了一小撮烟叶。
“母亲，那，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吧。”另一名义子走上前来，激动地说道：“我们浮屠人不多，才数万而已。若他们真有心来夺城，我们打不过。到岸上这两年多，我是看多了，明明那是亲兄弟，却刀剑相向，互相陷害，恨不能把对方碎尸万段。对家人尚且如此，对我们这些旁人，只怕真要有利可图时，是不会有半点好心肠的！”
“所以，我要让云长安和慕长情在这里的时候，把兵法和阵法给本夫人留下。”夙染用力吸了口烟，哑声说道。
“然后杀了他们？”几名义子走近来，紧张地问道。
夙染抚了抚额头，看着云长安，若有所思地道：“慕长情倒好说，杀就杀了。这个云长安我倒是有些舍不得。这世间聪明胆大的女人多，云长安这样的少。若能为我的谋士，我的大丞相，这倒是一件好事。”
“她现在不记得慕长情了，有机会。”几名义子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们上，让她喜欢上我们中一个，这样就好说了。”
“唷，你们四个还真是有雄心壮志……”夙染转过身，用烟杆敲四个人的脑门，“你们是我收的义子，我要你们娶的是漂亮，聪明，且能生孩子的女人！”
“是，母亲教训得是。”四个乖巧地低头认错。
“盯紧他们，别让他们给我闹出幺蛾子。”夙染夫人沉吟半晌，小声说道：“云长安挺能闹腾的。多亏是有身孕，不然上窜下跳的，我还得费神关照她。”
“明白了。有些可惜的是，她身边那几个同门师兄弟都没来，那瞳风估计是活不成了，初心他们正伤心欲绝。要不然，我还真想结交他们，与他们切磋一番。”一名义子双手撑在栏杆上，纵身跳上去，指着远处说道：“也让世人知道，我浮屠城中有能人，让他们不敢轻视，不敢乱闯。”
“你啊，趁慕长情和云长安在这里，多看着他们，多学一点。慕长情此人，有些本事。”夙染往他腿上轻轻推了一下。
他掉下高楼时，碧衣从身上脱落，随着风往半空中卷去。而他如同仙鹤一样灵巧地在空中翻了两个身，稳稳地站到地上。
——
慕长情和云长安在纵横交错如迷宫一般的鬼市里慢慢穿行，这里卖的东西千奇百怪。
有价值连城的珠宝器皿，开着多彩花的树，长满尖刺的花果、草药，甚至还有人叫卖头发、指甲、符纸、一碗下肚就会力大如牛的酒……
突然，一件碧衣被风卷过长街，落到了云长安前面一个大高个男人的脑袋上。只见那男人猛地抓下衣服，满脸欣喜地抬头看向四方，“哪位姑娘的衣裳，真香啊！姑娘快出来，让爷抱抱。”
但楼上各屋前的姑娘都衣衫好好，没有人理会这男人。
云长安抬眸看向东边，风是从那边来的，那里的高楼高近触月。那月儿就在翘头屋檐后面挂着，无数串碧色琉璃风铃挂在屋檐下随风摆动。
“这么多风铃。”她唇角扬了扬，快活地笑道：“住在里面的人，不会被吵得睡不着吗？”
“风铃是浮屠人引渡亡魂用的，夜里才挂出来。”慕长情说道。
“哇，把鬼魂引过来了，不是更吓得睡不着了。”云长安双手捂在小腹上，连声念佛，“别吓到我的娃娃。”
“世间没有鬼魂。”慕长情轻拍她的小脑袋，“就算有，也害怕我，不敢靠近。”
“你比鬼还可怕，居然还敢骄傲。”云长安撇嘴角，不客气地讥笑道。
“长安面前，当然要骄傲一点。”慕长情爽朗地笑了起来。能和他斗嘴了，说明云长安已经放松了不少。若真的记不起他也无妨，反正是他的妻子，注定是他的。
“自大狂。”云长安刚刚骂完，抬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凤眸。
这男子身着一身白色中袍，手里捧着正是刚刚那件碧色长衫。原来是他的衣服！大男人的衣服，怎么弄得那么香？脸么，还算长得挺好看，就是离瞳风还差一点，也比不上慕长情如此霸气硬朗。
“长安小姐，闲王殿下。”男子套上长袍，向二人抱拳作揖，“在下温和楚，是国主的义长子。不知可有荣幸，请二人去看一场斗戏，共饮几盏浮屠酒。”
对了，瞳风说过，为她饮过三百盏浮屠酒！
“我不能喝酒。”她摇头。
“无妨，我们有孕妇同样可以饮的浮屠花酿，不仅对身体有益，还能强身健体，对腹中胎儿也有益处。”温和楚笑吟吟地说道：“斗戏也好看，长安小姐在海上浮屠看过，说过喜欢。”
慕长情记得他，在浮屠城中见过两回。两年多了，这温和楚长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看来这两年没少努力。
“什么斗戏？”云长安好奇地问道。
“才子佳子，长安姑娘未必喜欢。演的是长安姑娘……”
“温公子，长安是我夫人，请用尊称。”慕长情眉头微扬，淡淡地扫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温和楚笑容僵了僵，抱拳道：“是本公子忘了，王爷，王妃。”
“慕夫人也行，云军师也可。”慕长情推着云长安继续往前，不动声色地说道：“长安，看斗戏，饮美酒都要付银子，咱们身上的钱还是留着给你买鸡腿吃好了。”
“你还穷得挺理直气壮的。”云长安好笑地说道。堂堂慕长情，在河阳王府天天逼着自己的妻妾交银子，居然有一天自己也落到了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