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玮话音刚落,众人都看向了慕长情。他眉头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长安。画像上的她如此生动,眉眼有神,唇含笑意,不像被人强迫。
但这说不通啊!
这是他的云长安,二人携手走来,同闯龙潭虎穴,是可以互相以命相换的感情,她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月内就与瞳风养出如此亲密的关系?
可能只是师兄妹之间的来往?平常云长安和瞳风嬉闹时也会拧耳朵甩头发……可是喂吃东西,捧着脸的动作还真是刺眼扎心。
“我要亲眼去看看。”慕长情卷起画,低声说道。
“还有一事,您得清楚。丞相朝岚在河阳王府当了七年管家,同时他师承云大军师,对你和云长安都极为了解。云家阵法和河阳军他都了如指掌。邺城王宫里的那些田地,树木,沟渠与宫殿一起组成了邺城最大的迷宫。我拿到了图,但是图的真假如何,很难判定。”
探路的侍卫说完,众人更加担心了。
邺城以瞳风和朝岚为主心骨,凤鸣族一直暗中辅佐。两代人,用四十年的时间,势力渗透进了大夏、天晋、盛元,以离间计离间各皇子,挑唆皇子自相残杀,不动声色地完成了灭掉大夏国这么一件大事,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刀刃。朝岚与瞳风的可怕就在此处,没有一个人看出他们眼底的秘密。
“瞳风是不是把云长安给骗住了?”和玮挠了半天脑袋,不安地说道:“若是这样,闲王殿下去硬闯王宫,属下很怕这是陷阱。”
“陷阱也要闯。邺国太后这人深不可测,心思缜密,朝岚也是。瞳风对长安虽然情深,但毕竟邺国天下容不得他一个人胡闹,太后和朝岚只怕容不下长安。这陷阱就是给我挖的,我若不去,太后会用更多的方法逼我前来。我曾许诺,不让她再落进任何陷境。”慕长情背上弓箭,转身看向众人,“和玮,你私自追过来,我就不罚你了。你带着我的命令回去,若我不能按时出来,你与赵擎、步泠卿一起拥立玺王,想办法清除掉凤鸣势力。不能让盛元国落进心肠歹毒的人手中。”
“闲王你不能这样贸然前去!明知道是诱你入瓮,这不是送死吗?”和玮急步上前想拦住他。
慕长情推开他的手,目光坚毅地看向月色深处,“朝岚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他布的阵法,未必困得住我。想抓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是……”和玮和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追了出来,“总得等步泠卿回来再说吧?”
“他已经去了一整天,说不定已经困在里面了。”慕长情跃上马背,低眸看向和玮,“本王令你立刻回去。”
和玮无可奈何地叹气,看着绝尘而去的慕长情,低低地说道:“闲王,我们追随你到今日,无数次陷入绝境,又无数次站起来。若无长安,可能我们不行进顺利。可无长安,我们可能又能更加顺利……她虽好,却总让你陷进两难的境地。有时候我真希望云长安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啊!”
侍卫们站在和玮身后,一阵沉默。
抛下百万大军,说走就走的事,慕长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天下于他来说,早已不如云长安重要。
“走吧。”和玮摇摇头,拉过战马,上马就走。
几匹快马匆匆消失在月光中。
在暗处,几名邺城士兵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看着越来越小的身影,小声问道:“不拿下他们几人吗?”
“暂且不拿,瞳帝和太后有心摆脱凤鸣族。他们若能真的打进盛京,折断佳后的翅膀,这是好事。”领头的人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灰雀,用力抛向空中。
——
王宫。
太后双脚泡在木盆里,温暖的水让她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砰……
门推开了。
瞳风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阔袖挥打到了侍婢的头上,打得那侍婢一个倒栽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发什么脾气?”太后抬了抬眼皮子,拿起搭在一边的布帕擦脚。
“你为什么要长安说那些话?你为什么要杖击朝岚?你是想以长安为饵,诱慕长情前来是不是?娘,我想做一件我喜欢的事,你都不能成全?”
“有了天下,你还愁不能做你喜欢的事?只要我邺国一天不强大,想灭了我邺国,奴役我邺国百姓的人就不会死心。娘又何时反对你与云长安在一起了?但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你难道要当一个便宜爹?再者,若某日她想起往事,你觉得她会爱你接受你?”
“我会让她爱我接受我的,若没那人,她与我一定可以很好。”瞳风慢步走到太后面前,低声说道:“算我求你,不要干涉这件事。我是邺国的希望,我是邺国的一切,我是邺国……就这几句话,已经让我二十七年未能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何时改变这一切,如今这一切正在改变,只是多了一个云长安而已。我有这个自信,能改天换地,也能改变她的心意。”
“那是你不懂女人的心。云长安她是一匹野马,你驯不了。”太后丢开帕子,趿上布鞋,亲手端起木盆去倒水。
瞳风想接过来,被太后躲开了。
“你二十七年未睡过安稳觉,我倒是睡得好。因为我深信,我的几个儿子里,一定有一个能救我出苦海,能救邺国出苦海。只因有此信念,我每一天都睡得好。哪怕我这儿子,如今用脚踹开我的门,对我大吼大叫,我依然觉得他是最伟大的帝王。他是为了爱情,能拥有最真挚的爱情的人,是这辈子最幸福最幸运的人。我与父王就是如此。我们深爱,正因为深爱,所以我懂他肩上的责任。若只有我与他生的几个儿子,只怕不够去死的。这么多皇子,公主……一个一个地倒下了。但你活了,活成了最智慧、最勇敢,最隐忍,最伟大的王。”
“我不纳妃,我只要长安。她会与我一起生儿育女。”瞳风跟在她身后,拳头紧攥。
“她不会,她不爱你,她永远不会给你生孩子。你要么送走她,要么纳妃,要么你杀了我。”太后慢慢倾倒木盆里的水,慢悠悠地说话。
从十五进宫,到今天,她经历的事,是别的王后永远不曾也不会经历的。美貌让她成为王的掌心之爱,也成为她的灾难。为了脱离苦海,她不梳妆,不打扮,故意日晒雨淋,只求早点让这张脸变得苍老、丑陋。但她的心,却在磨难中日益坚韧。
“娘,你为何要在这件事上逼我。”
“你擅自带她回来,已经扰乱了我邺城上下苦心经营四十年的策略。你会把慕长情的怒火引至邺城!我本想让慕长情与佳后互相残杀,你再从后方斩除这二人。佳后自负骄傲,且已闹得人神共愤。我邺城不能被她所拖累,一定要除掉她。如此一来,你就是解脱万民的圣帝。如今倒好,你让慕长情停了下来,甚至跑到邺城来了。若他此时调转大军前来攻城,你觉得你抵抗得住吗?你对得住死去的父亲,白骨已成灰的兄弟姐妹吗?你对得住,我这三十多年的痴傻坚守吗?”
太后慢慢转过身看向她,眼中泪水盈盈,“儿啊,我老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上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更多的困难挫折,为何要在现在说爱情?”
“因为云长安只有一个,我只想要她。”瞳风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满头白发的太后,哽咽道:“娘,别逼我。为人很苦,苦中作乐时,云长安就是我的那块糖。我要含着这块糖直到死去为止……您想让我死吗?”
太后猛地怔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为了她要与我以死相争?让你纳妃生子就这么难?”
“我又不是一匹马,一条狗,遇上母的我就能愿意。只有长安,我看到她就觉得拥有整个春天。”瞳风的眼睛亮了,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低喃道:“娘你不会懂的,在那些枯黄的日子中突然看到了云长安,那是什么感觉……在惊恐与害怕中,看到了快死掉却还要努力爬进温泉池里的云长安,那是世间最能鼓舞我的力量。我要她永远做我的春天,做我的星辰,做我的太阳……”
“糊涂孩子!”太后手一松,木盆跌在地上,扑地一声闷响。
瞳风刚低头,太后又是两个耳光扇了过来。很重的耳光。
守在外面的婢女都跪下了,大气不敢出。
瞳风捂着脸颊,盯着太后看了会儿,转身就走,“我不管,我说过了,谁也不能让长安不开心。你若再去气她,我就请母亲住在这个院里,以后不要出去了。”
这个绝情的帝王!
太后倒退了两步,满脸惊愕地看着瞳风的背影,颤抖着手指向他,“你再说一次!”
“母亲你老了,怎么拿天下,我自有主张。”瞳风微微侧脸,冷酷地说道:“娶谁不娶谁,也是我的事!出生不是我能决定的,之前怎么走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是此刻起,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太后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低喃道:“傻风儿,想不到你如此坚定绝决!要么你就是千古一帝,要么你最终葬会送了我邺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