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了。”云长安神色冷峻地举起银针，不偏不倚地扎进关泠湮的穴位上。
啊……
关泠湮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声，惊得刚刚平静下来的战马又高扬前蹄，嘶鸣不止。
“湮儿！云长安你对她做了什么！”慕正曦又急又怒，挥掌就想来打云长安。
“不保孩子，保大人，抱紧她。”云长安全神贯注地又扎进一针。
关泠湮浑身颤抖，渐渐失去神智，眼睛紧闭着，随着血的狂涌，再没出过声。
“湮儿……”慕正曦与关泠湮十指交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怕眨眨眼睛，关泠湮就看不到了。
“死不了。”云长安深吸气，又在关泠湮身上扎下一针。
慕正曦瞪着赤红的眸子，慢慢往血泊中看——又多了小小的一团血块。
“快五个月了，成形了。”婢女痛哭流涕，拿着帕子盖上两人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哆嗦着说道：“王爷，我们公主已经失去三个孩子了，您怎么忍心……你如何忍心？你怎么总让那贱婢欺负我们公主？她为你忍声吞气……她是我们最尊贵的公主！”
婢女哭晕了过去，双手还紧着关泠湮的裙角。
“胜为王，败为寇……我对不起公主……你们送她回天晋吧。”慕正曦埋下头，额头死死抵在关泠湮的额上。
“笔墨……”云长安拔掉针，挽袖要笔墨写药方。
“哪来的笔墨呀？”另一名婢女爬过来，哭着磕头，“军师快救公主，没有笔墨也要救公主。”
云长安抓起婢女淡青色的裙摆，挥剑斩下一块，咬破指尖，以血匆匆写下药方。
“速去严家营大夫那里，三碗水煎至一碗水，每隔一个时辰服一次。”
“严家军不让进。”有名侍卫听到了对话，背对众人，哽咽着说道。
“那就冲进去，告诉他们，对战不伤妇孺，不伤无辜！”云长安扭过头，声色俱厉地说道，
侍卫牵了一匹马，疾奔向严家大营。
“然后呢？她会好吧？”慕正曦抱紧关泠湮，用力搓着她的背，垂着眼睛，始终不看云长安。
“宸王……”云长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男人杀她全家，杀她两次，如今他的性命她唾手可得，可此时她却下不了手。
难道真是妇人之仁？难道女人真的做不了大事？
“好好照顾她。”云长安摁下轮椅机关，升起就走。
“放箭，放箭，射死这个妖女。”这时有人大吼起来。
云长安打开轮椅上的水晶盾牌，满眸悲凉地看了一眼慕正曦，往河中心飞去。
砰……
一支箭射中了轮椅木翅的连接处，轮椅一歪，她也跟着往河水中坠。
因为云长安要给关泠湮除衣施针，所以慕长情一直在人群外等候，见状飞掠而起，连发三箭在河上，以箭为支撑点，三度起伏，在河中心接住了云长安。
二人往水中沉，冰凉的水淹得云长安喘不过气，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眼泪和河水混在一起，又冰凉，又滚烫……
利箭如雨，擦着两个人的身体往水底落。
岸边将士们焦急的声音隐隐入耳。
哗啦啦……
慕长情终于把云长安抱上了岸，孙尘带着两名士兵追着轮椅游了半里地，才把轮椅找了回来。
“王妃，以后不要犯险了！”孙尘拧着衣袍上的水，粗着嗓门大嚷，“你管他老婆如何呢！”
云长安靠在慕长情的怀里，沉默地看着对岸，过了好久，她才小声问道：“有没有一种办法，男人打仗争斗的时候，女人就去山青水秀的地方等着，等天下太平，女人再带着孩子回到原处。”
“这太荒唐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同命。”孙尘摆着手大声说道。
云长安又是一阵默然。
孙尘挠了挠脑袋，小声解释，“我不是说王妃不同甘共苦，是说……”
“她不能再生孩子了。”云长安拧拧眉，双手抓住轮椅扶手，想靠自己爬上去。
慕长情把她抱上去时，只听她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也是。”
慕长情的背僵了僵，飞快地低眸看她。
“当日，他们用木棍，重击我的小腹……我的腰……”云长安抬起红通通的眸子，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一直不肯正视的事，她要为云家开枝散叶的愿望此生难以实现了，甚至不能与慕长情一起生儿育女。
慕长情把她摁进怀里，双臂死死收紧。
“我要以我之身躯，换天下女子太平安乐。我要你平息战火，结束暴|政。我要这举世安宁，女子不再失去丈夫儿子，不必再承受家园破败、亲人离散的痛。”她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只是要委屈你，你不能有自己的儿子……” “我有你，今生足够了。你我相依，走完这辈子。”慕长情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沙哑地说道。
四周一阵静，只有风卷河水的声响，一浪接着一浪……
——
严家大营里严阵以待。
所有紫衣军席地而坐，等着慕正曦从大帐里出来。
关泠湮此时不能长途劳顿，所以慕正曦只能拉下面子，亲自前来严家大营，请求严止帮忙。
“待她休养好，送她回天晋。”慕正曦坐在榻前，眼神直直地看着关泠湮。
“王爷，回去后怎么办？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公主之前在宫中一向受宠，若以这般模样回去，必遭人嘲笑，必受人欺凌。公主怎么能受得了？”婢女跪在慕正曦腿前，大声哭诉。
慕正曦面色惨淡，半晌后，伸手轻抚关泠湮冰凉苍白的脸颊，颤声道：“跟着我又能怎么办？露宿荒野吗？”
“王爷，弦筝不是去追击夙染夫人吗？我们还有机会。”侍卫小声说道。
“弦筝公子回来了。”
突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动静，去追击夙染的人回来了！
慕正曦精神一振，立刻跳起来，大步迎向弦筝。
弦筝往榻上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地向慕正曦抱拳行礼，“王爷！”
“如何？”慕正曦一个大步跨过去，用力抓着弦筝的手腕，期待地问道。
弦筝抿抿唇，慢慢抬头看向慕正曦。
慕正曦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没能得手？”
弦筝咬牙，恨恨地说道：“慕长情和云长安实在太狡滑了，根本就没有他们说的那个世外之地！”
“什么？”慕正曦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他派最精干的紫衣军去追击一路，原来只是慕长情和云长定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只是一片不毛之地罢了，根本不是他们说的可联通南北东西的战略重地，土地贫瘠，寸草不生，鸟都不愿意路过！”弦筝又咬牙，忿忿地说道。
“那，钱呢？夙染不是带了几船浮屠城的金银财宝？”慕正曦抿抿唇，艰难地问道。
“那些金银全部以铁链固定在船下，拖行前行。在他们登岸，我们前去追击时，那些空船继续往郴西郡开去。此刻已经全部到了郴西郡了。”弦筝仰头吸气，极力忍耐着胸怒意，“现在夙要染夫人也到郴西郡了。”
“他要把郴西郡给夙染？不可能！郴西如今多繁华？他怎么可能拱手让人？”慕正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大嚷。
“是真的。”有名随行的紫衣军小声说道，“夙染的人马带着我们绕了一个大圈，现在已经进了郴西郡。”
慕正曦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想坐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半晌后，露出一丝惨笑，低哑地说道：“那弦筝你说，我们还有容身之处吗？”
弦筝上前两步，跪到慕正曦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回京。”
“什么？”慕正曦哆嗦了一下，一把抓住弦筝的衣领，怒斥道：“你这是推我去死！”
“佳后不会让你死，佳后急需心腹助手。你父亲吃了那么多丹药，早晚没命。什么长生不老药，看看刘丞相苍老得有多厉害！那些药不过是透支人的精气神罢了，用干了，人就死了。”弦筝直视慕正曦的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王爷现在是到了生死忧关之际，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佳后那人，最喜长相俊俏的男人，你父亲都拿她无可奈何，又怎么会杀你！”
“你……”慕正曦暴怒，揪着弦筝的衣领往地上推，抬脚就踢，“你这无耻之徒。”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看看公主……要让她与你一起苦下去吗？”弦筝擦掉嘴角的血，又跪了起来，“王爷请决断！”
慕正曦慢慢转头看向关泠湮，神色一片惨然。
“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能受常人不能受之辱。慕长情冷宫十七年，被人淋尿，摁在地上食污垢之物，殴打嘲笑何事没经受过？所以才有今日处事不惊，大事将成的慕长情！”弦筝爬起来，指着河阳城方向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