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染坊，喜公子。”云长安慢慢抬起折扇，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
喜公子……
夙染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渐渐凌厉如刀，“我不管你是喜公子，还是怒公子。从此刻起，你我契约达成，你若不能遵守承诺，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来人，取刀来，我要与喜公子歃血盟誓。”夙染夫人挽起黑袖，威严地扫过身边站的诸人。
管家亲手取来珊瑚柄的利刀，端起两只白玉盏。有女仆快步进来，双手托高一只檀木托盘，里面放着一支手指长的漆黑海虫，长长的须用力甩动，甚是瘆人。
“此虫是海王虫，你我各饮一盏，到时候我能筑城为主，你能得船而归，你我再交换一次血誓，此毒可解。”夙染夫人抓起海虫，刀起刀落，削掉虫子脑袋。嫣红的血落入酒盏中，与酒融成一体，变化出散发着异香的绯红色。
“我来。”慕长情端酒就喝。
“你走开，你可没资格与本城主喝下交杯酒。”夙染夫人不悦地夺回酒唇，唇角噙笑，把酒盏递到云长安的眼前，“本城主期盼着与喜公子在岸上同赏月，共泛舟，草原策马，天涯高歌。喜公子，可否？”
云长安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端酒就喝。
“长安……”慕长情猛地摁住她的手，缓缓摇头。
“没事，我能饮天下毒，天下毒能奈我何？”云长安微微一笑，仰头就喝。
绯色的酒汁沾在她的唇上，分外妖冶。
夙染夫人看着她，呼吸骤紧，满脸喜爱。
把一个妇人迷成这样，算不算她的本事？他日知晓她女子身份，会不会气急败坏，把她撕碎吃干净？众师弟都长相英俊，夫人怎么不看看他们……
云长安抬手抹唇，手指刚沾到唇上，夙染已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锦帕给她轻拭干净。那脸上、眸中的喜爱之色，根本就不愿意藏起半分。
“可是，瞳风师弟哥好？”初心忍不住上前，往大坑下面张望。
黑黝黝的海水中翻着白肚皮，蓦的，有鲜红的血往上翻涌……
“瞳风？”初心大惊失色，连声大叫。
“在这里看不到，去海边捞尸吧。”管家挥了挥手。
“明日辰时，码头见。”夙染夫人没再看云长安一行人，手搭在管家胳膊上，转身就走。
“我去码头找瞳风。”初心跳起来就跑。
慕长情蹲下来，握着云长安的手，仔细地看她的脸。
“怕我中毒呀？”云长安笑嘻嘻地问道。
慕长情眉头渐锁，沉声道：“冒险的事我希望你能交给我，不然的话，未免显得我太无用。”八壹中文網
“这酒你喝了必死无疑，我素日以毒为茶，没事。”云长安摇摇头，转过轮椅，抬头看冬小酒，“小酒师弟，你带大家准备，明天按时出发。”
听她说得云淡风轻，慕长情心中一阵难受。做他的妻子，不应该拈笑而笑才对吗？偏偏以毒为茶，厮杀为生。
大殿后。
管家捧着一身黑色盔甲，小声问道：“城主，真要和他们交易吗？我还是很不安，只怕他们不可靠。”
夙染夫人轻抚盔甲，柳眉紧皱，“当然不可靠，慕长情和慕正曦，关宵瀚，没有一个可靠的。我是女人，他们定不把我放在眼中，只要离开浮屠城，我就是他们的板上肉，任他们宰割。我继任城主之事，之前一直秘而不发，若不是他们闯进来，此事还可一直捂下去。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直面他们。”
她顿了顿，突然抓起盔甲披上，神色冷峻地说道：“谁都不可信！你去，与统领做同样的交易。披甲，点兵。让白儿和碧儿先行一步，去替我浮屠百姓开阔新地。你告诉他们，上岸之后先控制住他们的头领，若有他们有半点异心，立诛！”
“喜公子……那夫人对喜公子是装出来的喜欢？”管家不解地问道。
“喜欢又如何，挡我路者，死。”夙染夫人眯了眯眼睛，扣上盔甲上的铁环，冷酷地说道：“一城之主，岂能有私情，不然，就会粉身碎骨。这次海啸来得突然异样，想必比之前更甚。我出去之后，你守好城，让百姓们抓紧时间，囤粮，到高处躲好。”
“夫人放心，我在，城在。”管家抱拳作揖，严肃地说道：“望夫人一路顺风。”
“管家，你在我家奉献多年，我真想带你一起离开。”夙染夫人握住他的手，动容地说道：“我说无私情，那是对外人。你名为管家，实则比我亲叔叔还要亲。留你在此，实属无奈，海啸每至，打砸抢夺愈演愈烈，私带兵器的事也屡禁不止。父亲和哥哥们都不在了，现在除了你，没有人镇得住外面那些妖魔鬼怪。”
“别说这些废话，上岸之后一定要谨慎行事。在海里你是鲨鱼，到了岸上你就是小金鱼。该讨好的时候就讨好，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该下跪的时候你就跪，没多大的事，记住要活着。”管家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叹道。
“知道了，管家你把名册拿来，点兵出海！”
“好。”管家抱抱拳，慢慢地把腰站直了一点。
海浪越来越大，击打在礁石上，碎成万千水珠，凶猛地往四周飞溅。
初心跳上大青石，紧张地看着一个从城中延伸出来的排水口。四周是青石垒就，涌出来的水不时翻腾出断骨残木。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鲨鱼吃过的东西。
突然，一道身影矫健地游了出来，哗地一声从水面上冒出来，惊得众人连步后退。
“死小子，你怎么敢那样跳下去？”云长安恼火地瞪着他骂。
“大师姐，多难的机会，可以去摸一下鲨鱼。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呢！这个送给你。”瞳风一身湿透地从海里游出来，笑眯眯地把握紧的拳头在云长安眼前摊开。
他居然拔了鲨鱼的牙！
“山川海岳，我要给你收集一切有趣的东西。把这个用红绳挂起来，给你戴着玩。”他旁若无人地坐下，也不管身上还是一身水花，用尖锥在鲨鱼牙上用力钻孔，没一会儿就把两颗鲨鱼牙串了起来。
初心看了看他，又看慕长情，他就像没看到瞳风一般，一直在眺望远处的战船。
“大师姐，你看中他哪一点，他也不给你拔鲨鱼牙。”初心嘀咕道：“瞳风好多了。”
“各有各的好，不必比，我心喜之就足够了。”云长安也看向海中，心中忍不住发闷，也不知道慕长情到底在看什么？是担心海啸之中，战船上的人无法安全吗？
“你们一共多少人？”慕长情突然扭头看向她，低声问道。
“二十一。”云长安见他神情严肃，于是主动朝他靠近。
慕长情捡了一块石头，在沙上飞快地划了几道线，抬眸看向云长安。
云长安猛地抬头看向他，眸子瞪圆，“真的？”
“什么？”众人围过来，看着那几道交错的线条，一头雾水地猜起了其中之意。
冬小酒慢步过来，蹲在线条前看了半晌，深深吸气，手指挥了挥，打了个手势。
初心的脸色巨变，也打了个手势，带着众师弟匆匆退开，飞快地奔向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
“长安，”慕长情蹲下来，用力握紧她的手指，对着她微微一笑，“我们一起。”
“嗯，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云长安抿唇笑。
冬小酒沉着脸色站在二人身边看了会儿，冷冷地说道：“慕长情，希望你言出必行。”
“以性命盟誓！”慕长情凝视着云长安闪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让我的长安再受半点伤害。”
“你的命和你的身体一起留着陪我活成万年老妖怪。”云长安轻轻吸气，握紧了脖子上的黑玉坠子，扭头看向了大海，“既然来了，关门打狗吧。”
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不停地拍打着礁石，月光在海里尽碎，化成万千鳞波，明灭闪动。
“多好的景色。”云长安眯着眼睛，仰望星空，“慕长情，回岸之后，给我炖一锅羊肉吧，好久没吃上好吃的羊肉了。大国师不让我吃，他穷，买不起肉。”
“我有钱，天天吃。”慕长情轻揉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我要把长安喂得白白胖胖，笑口常开。”
“你陪着我，天天宠着我，我说什么你都说好，我要做什么你都说行，这样我就能笑口常开。”云长安偏过小脑袋，在他的掌心上轻蹭，“一辈子都笑口常开，一辈子都要嫌短，一辈子都不想从你身边走开。”
“那就一辈子……”慕长情弯下腰，微烫的唇轻轻地印在她的眉心上。
“慕长情，天天给我吃羊肉吗？”
“一定，给你养很多羊。”
“养羊王爷？”
“呵，养羊王妃？”
“要打架了，快走。”云长安笑着拍了他一下，突然摁动轮椅上的机关，放开长翅，往天空中飞去。
慕长情仰头看她……白袍在风里翻飞，青丝如缎被风掀得高高舞起。
此时月色正好，海浪正汹涌。
他纵身跃起，紧随她身后，一路往城中疾行。
夫妻之间，哪有仰望，只有携手。如此可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