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呀，什么原因。”钟睿瑶追问道。
婢女更慌了，飞快地放下茶碗，额头触地，惊慌失措地说道：“可能是……可能是有小人动了手脚？”
“衣食住行，皆是你们经手，若有人动手脚，莫非你们被收买了？”钟睿瑶拧了拧眉，轻声问道。
“郡主，奴婢对郡主忠心不二，绝无二心。奴婢愿为郡主粉碎骨……”婢女重重叩头，慌乱地表白忠心。
钟睿瑶看了她一眼，视线回到水里。那小金鱼躲在荷叶下，尾巴轻轻摆动。
“我知道你们忠心。”她转过头，手抚着白玉栏柱慢慢坐下，幽幽说道：“起来吧，肚子没动静是我自己不争气，不能让宸王高兴也是我自己不争气。谁让我偏就爱着他呢。他对我好也罢，冷落我也罢，都是我自己的命，我自找的，我甘心的……问世人为何要有情字，沾上这字，一生难受……”
慕正曦的脚步停在栏杆尽头，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钟睿瑶眼角余光往那头扫了一眼，神情更加寂寥，“来了也不愿意看我，我这肚子不会有动静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还是喜欢无才有德的人。我偏有才，所以他就怕了我了。”
“王爷总有一日会知晓您的好。”婢女大着胆子抬头，劝了她一句。
“他如何不知我好？他只是不喜欢我的这种好。他喜欢那种全心全意依靠她，让他不必防备的女人，就像泠公主那样，有宠大的娘家可以撑腰，又无城府可让他开心……我都比不上。”钟睿瑶轻靠在白玉柱上，小声说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阿珠那里要有消息，你及时来报。”
“是。”婢女轻舒一口气，膝行退开数丈，这才敢起身，弓着腰退到白玉桥外。
钟睿瑶入神地看着水里的小金鱼，神色茫然。有些刺目的阳光落了她满身，从背后看她，就像一个玉雕一般，毫无生气。
“管家，你别在那里念经了。你说过我会为后……真的会有那一天吗？”突然，她扭头看向了白玉桥的另一头。岚师叔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胸前挂着一串黄玉佛珠串，手里还捏着一串黄玉佛珠，正低头敛目，念念有词。
岚师叔堆着笑脸，把掌心的佛珠绕到腕上，双手拱进袖中，朝她重重点头，“一定会有。”
“管家，我问你，你为何对我忠心啊？你也不怕闲王以后捉到你，活扒你的皮？”钟睿瑶又问。
“扒就扒，何况他也扒不着呀！他要宠那小妖女，小妖女素来与我不和，我当然要给自己寻条生路。”岚师叔笑着往前走，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再说了，我也想争个风头，也尝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这种荣誉，可是谁都想拥有的呀。人这一世，要跟对主子，才是最明智的事。”
“借你吉言，但愿有那么一天。”钟睿瑶来了一点精神，伸了个懒腰，把手递给他，“走，陪我去外面走走，透透气。这碧菲阁简直像个牢笼，困得我喘不过气。”
岚师叔扶住她的胳膊，笑吟吟地扶着她往前走，“碧菲阁可不是牢笼，碧菲阁是郡主称后的凤凰台。”
“那个怀了小皇子，若生下来就是嫡长子，哪里轮得上我。你别哄我开心了。”钟睿瑶苦笑。
“呵呵，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岚师叔挑稀疏的眉毛，朝东边呶了呶嘴，“郡主想想，哪朝哪代皇长子最后能活得万年长的？”
钟睿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双瞳骤缩，厉声低斥，“闭嘴，你胡说什么！”
岚师叔笑而不语，扶紧她的手腕，朝前抬了抬下巴。
前面繁花锦簇，一条碧玉路蜿蜒入花丛，再往前看，就是高高的王府大墙。她盯着高墙看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让这高墙都跪服在我面前。”
岚师叔，咧咧嘴，眼角皱纹成壑，风霜尽显，笑得高深莫测。
天色越来越晚，海浪凶猛地扑打着礁石，海风把海水卷成细细的水卷一直拽到天下，再用力抛下来，水雾弥漫中，隐隐可以看到巨大的战船泊在海面上，就像幻觉。
高台上，夙染夫人拎高琉璃灯，远远地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们都在干什么？”
“那位阿珠姑娘每天在城中乱转，买了不少手信。那几个青衣卫成天来去匆匆，这里抓一个人，那里揍一个人，呵，比谁都凶狠。”安七一手扶腰，摇头晃脑地说道：“还有夫人看中的小公子，实在问不出来历。没人知道何时岸上出了这么一个小公子，尤其是小公子的这张轮椅，若不是非常厉害的工匠，怎么都做不出如此精细的机关。我倒是记得有一人对这些轮子木头之类的很是在行，以前也来过浮屠城，不过有些年头没听他的消息了。若这东西出自他手，可能还能问出这小公子的来处。”
“何人？”夙染夫人把琉璃灯递还给他，轻拎裙摆，慢步踏下台阶。
这是望灯台，远航的船夜归城，都得靠这灯台指明方向。
“人称何屠夫，木头和铁块在他手里就像棉花一样，任他揉捏。杀人也狠，专用木头敲人脑袋。不过他甚少动手，若惹他动手，一定是让他极为恼怒的人。据传说，他这一辈子就杀过两个人。”安七手往前伸，扶住了夙染的肩，歪着身子，一只脚尖勉强踩到了沙石上。
“你这腰还能好吗？”夙染扭头看了他一眼，眉尖轻蹙，“那么多好药，也不顶用？”
“骨头坏了，如何好？我就一个心愿，能伺候你到你在岸上建起新城的那一天。”安七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这样，我就不负老城主所托喽。你的哥哥和弟弟们，也能瞑目。”
“老家伙，多活几年，好好享受一下岸上的姑娘。听说岸上的姑娘文静，水灵。不似这里出生的女人，皮肤被海风吹得像椰壳一样粗糙，涂满了鲨鱼油也粗得让人下不得手。到了岸上，我给你娶十个八个，让你也享享福。”夙染夫人轻拍他搭在肩上的手，爽朗地说道：“我呢，也找十个二十个美男子陪着我，好好服侍我。”
“你不会真的想……那小公子年纪还小呢，人家也不愿意看到你的脸呀。当初让你别把脸刮花了，你非不听。男人都是看脸皮的，谁爱管你脸皮下的肉是白是红。”安七抬抬眼皮子，不客气地说道。
“呵，怪哉。男人那么丑，只要有权有势，不是一样可以娶漂亮的小妾。我丑又如何，偏要找英俊的公子来。他们不从，我就用鞭子打他们。”夙染夫人冷笑，推开安七的手，大步往前走，“老家伙慢慢挪吧，让你的腰疼死你。”
“行，我慢慢疼死。”安七咧咧嘴，歪着腰，艰难地迈步。
众奴仆跟在身后，掩嘴偷笑。
“你们别笑，若你们有命跟着夫人上岸去，记得每年给我多烧点金元宝，美人就算了，若不是那美人，我腰能成这样？”安七横了一眼众人，走得越来越慢，夙染一行人已经进了城，他还在沙滩上慢慢地挪，像一只永远走不远的老海龟。
就在此时，突然前面传来了尖叫声。
“管家快进城。”
“怎么了？”安七拧眉，不悦地问道。
“是白儿和碧儿在酒楼和人打起来了。”一个小僮撒腿跑近，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两小子怎么也打起架来了。夫人一向宠他们二人，视如亲生儿子一般，绝不可以出事。”安七叫过一个强壮的奴仆，背上他匆匆往城中赶去。
“白儿和碧儿与青衣卫的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小僮急声说道。
安七眉头紧锁，连声催促奴仆快跑。这奴仆脚程快，没一会儿就背着他到了城中最大的赌坊。
白儿和碧儿功夫不好，平常养尊处优的，根本不会打架，只是仗着一腔热血才动手，此时已经被那两个青衣卫打得头破血流。
“住手。”安七呵止住几人，恼火地看向那两个青衣卫，“你们太大胆了，明知这是夫人的义子，还敢下此重手。”
两个青衣卫互相看了看，拔腿就跑。
“快抬去救治。”安七看着已经不能动弹的白儿和碧儿，焦急地说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
“青衣卫还真嚣张，我要告诉夫人去。”小僮气呼呼地骂道。
安七拧眉，环顾了一圈四周，小声说道：“我们回去。”
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酒楼，众人议论了半天，又回到各自的座上继续喝酒。
后窗处，一身黑衣的阿珠得意洋洋地撇了撇嘴角，悄然离开。
“这阿珠长得和阿范真像，是亲姐妹吧。”云长安趴在屋顶青瓦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孪生姐妹。”慕长情回道。
“她姐姐可狠毒了，拔光了我胖喜的羽……我也想拔光她的头发。”云长安小声说道。
“那我去，大师姐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躺在她另一侧的瞳风翻了个身，像一只灵活的燕子，脚尖轻轻点过瓦片，直扑巷子里匆匆前行的阿珠。
慕长情伸过手指，在云长安笑吟吟的眉眼上轻抚几下，感觉心里有些发酸，“你这位瞳风师弟对你真是好。”
“我是大师姐，够威风，够让他服气，所以他对我好。”云长安皱了皱鼻头，笑嘻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