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儿等着吧，夫人要多睡一会儿。”走在最后面的男子扭头看了看那统领，薄软的唇角噙着一弯讥笑，傲然地说道：“只怕会日上三竿也说不定。”
这些青衣锦卫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都直归关宵瀚亲自领率，有龙符在手，朝中官员莫不让其三分。而眼前这几名男子不过是区区面首而已，低微到平常他们都不会正眼看，现在被他们挑衅，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
统领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手势，两名青衣锦卫立刻上前来，手中刀背狠狠击向男子的双腿。
“放肆，龙符之前如见帝君，还不跪下。”
嘎……
骨头断裂的声音惊人心魄。
说话的美男瞬间倒地，断骨刺破血肉，鲜血横流。
另几名男子赶紧过来，围在受伤的美男面前，愤怒地瞪着统领。
“你敢伤人，进我浮屠城，皇帝来了也要卸下兵器，这是多年前先祖帝就赐下的恩德，小小统领公然违抗圣令，还敢伤我兄弟！”
“你大胆，敢让陛下卸甲！”统领刷地一声拔出锋寒的长刀，指着那人的额头，冷冷地说道：“浮屠城的规矩在于陛下，夫人能否世袭爵位也在陛下。”
右侧的青衣锦卫从袖中取出一只碧色袖箭，对着天空连发三箭。
尖啸声中，天空中炸开了重重绿色莹光，就像深秋季节里盛放的绿色牡丹。
“浮屠城主号称海上王，今日我天晋战船就与你好好较个高低。”统领冷笑道：“夫人还不出来接旨！”
“吵什么。”清亮的声音从高高的黄金台上传下来。
众人抬头看，一身黑衣黑裙的女人站在浓雾中，黑发披散，黑纱蒙面。
“夙染夫人。”管家一揖到底，大声请安。
“这些都是我的儿子。打伤我的儿子，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夙染夫人低眸看来，缓步踩上台阶，高傲地说道：“哪怕不能世袭城主之位，这几位统领大人也休想出城。”
“儿子？”统领楞了楞，扭头看向那几名清秀男子。
“他们都是我收的义子。”夙染夫人在伤者面前站定，看了一眼断腿，白皙的手指尖从袖中探出来，轻轻地摇了摇。
她中指上一枚黑色宝石戒指，泛着幽幽的光，在晃动中似乎有一条黑色的小龙在游弋。
这是城主之位的标志，天晋先祖帝所赐。
“我还在为父亲服丧，父亲无子，我的这些义子代我行孝之礼。你打伤一人，就少一名祭祀之人，不如，你亲自顶上？”夙染夫人眸子微转，看向统领，语气严厉。
“夫人请先接旨，剩下的事，本统领会给夫人一个交代。”统领高抬下颌，把龙符举到夙染面前，低声说道：“浮屠城之所以多年不败，夫人也深知其因。陛下保证浮屠城长盛不衰，也请夫人行城主之职之义，为陛下效力。”
夙染夫人深深吸气，退开两步，双手拱拳，高举过头顶，跪拜下去。
“浮屠城主接陛下旨。”
“速派战船和海士护送战船过海，并捉拿船上逆贼。”统领传完口谕，把龙符收入怀中。
“他们是盛元人，与天晋何干？我浮屠城不参与这些战事，只管来往交易，按年上贡。让我浮屠将士为各国战事去送命，恕本城主罪，此旨不遵。”夙染夫人站起来，淡然说道。
“夫人此言差矣。”统领中突然有人上前来，出声说话，居然是温婉的女声，看身形窈窕纤细，分明是女子。
“你是女人，”夙染夫人看着那人，疑惑地问道：“怎么青衣卫里也有女人了？”
“夫人，小女乃怡清王府长女钟睿瑶的侍女，宝珠。我们小姐让我转告夫人几句话。”宝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托高，恭敬地交到夙染手中。
夙染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接过了信。
“我们小姐一直崇拜有胆识有智谋的女子，久仰夙染夫人大名，也拜读过夫人的‘浮屠辞’，对夫人所说之事所立之意颇有同感。小姐说，夫人的志向不在浮屠城，而是天下浮屠。若夫人能在此助宸王一臂之力，他日宸王登上大宝，必是夫人的浮屠愿让天下人皆知，皆服的那一天。夫人，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女子办事，从来不比男儿……差……”
宝珠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统领。
统领拧眉，手握紧腰间佩刀，却仰头看天，没有接话。
夙染夫人看过信，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宝珠，伸手取下了面纱。
面纱下的脸，丑陋如鬼。那几名青衣卫都露出了惊骇之色，唯宝珠不动声色。
“我的脸，是小时候出海，遇上巨鲨，被鲨鱼咬的。”夙染夫人唇角扬了扬，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宝珠。
“我们小姐还说，人不在面，在心，志更不在面，在明天。我们小姐为的是天下百姓得安乐一生，与夫人想让浮屠城的百姓有朝一日可见到岸上风景的心愿一样。”宝珠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夙染夫人围着她走了两圈，轻笑，“让我想想。这位钟闲妃，值不值得我与她合作。”
浮屠城一百二十年，除了上贡，城中百姓不得离城半步。尤其是城主家族曾在天晋皇帝面前立下重誓，子孙万代，终身生活在岛上，无论岸上有如何美景，都不得靠近一寸。夙染夫人早想出城上岸，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谁甘心一辈子做鱼，一辈子只在一缸水里？
无论男女，若野心生根发芽，那就能长成参天荆棘林，刺透天地。再加上胆识、勇气、谋略，那便是风卷云涌的剧变。
宝珠抱拳深揖，唇角扬起了一弯得意的笑。
得浮屠城的相助，被困在海里的战船不仅难以前行，船上的人也不可能逃得过这些经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的手心。他们在海里，比鱼还灵活，比鲨还凶狠，比龟还活得长久。
“白儿你带青儿去治伤，碧儿带几位统领大人住下。”夙染夫人叫过两名义子，吩咐妥当之后，转身往院中的木棉花树下走，小声问道：“安七，到底什么情况，他们怎么闹到我浮屠城来了？”
管家扭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城主，据说是盛元宸王从罗尼国买了一艘战船，闲王府中途截船。所以昨天海上他们夺船的有三拔人。一拔是闲王府人，一拔是宸王府人，这是他们内斗。而天晋陛下要掺和，是因为泠湮公主是宸王妃，他想借宸王之力得盛元之城，不费兵马力气。”
“还有一拔是什么人？”夙染夫人眉头紧皱，疑惑地问道。
“还有一拔人一共就二十三人，全着白衣，在海里头像白条鱼一样，十分诡异。有三人进了城，有两人还上台斗了酒，最小的那名公子坐轮椅，腿是废了。不过这三人此时无影无踪，我们还没找到他们。”管家安七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说道：“我浮屠城远离岸上，护送船过去也行，但是上岸之事夫人三思。”
“是啊，岸上无封地，这么多百姓，战士全要跟着我。”夙染夫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手指掐着身边的刚打了新芽的枝条，小声说道：“但海水日渐淹过岛上，这两年海啸也越来越频繁，再继续下去，我与城中百姓都会葬身鱼腹。必须上岸去。”
“这么多财宝要带上去，难免有人觊觎……”安七担忧地说道。
“可是附近岛屿我们都去看过了，根本没办法生存。没有淡水，种不了粮食，海啸同样每年刮上岛去……再不抓住机会，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满城的人变成水中死鱼？爹倒好，就这么死了，哥哥们都死于探海之路。剩下我一人，要保守这秘密，要安稳民心，还要……想办法找出路。安七，我有些撑不住啊。”夙染夫人手掌用力，折断了树枝。
安七扶了她一把，沉吟道：“不然，也见见闲王。那人倒有些智谋，在冷宫关了十多年，一路打成如今的模样，也算他有本事。河阳城就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差不多两年前因为一名女子，而错失了河阳，现在和宸王，瑞帝三足鼎力，今后宸王能不能入主盛京城，还不是定数。我们都不要得罪的好。”
“错，应该是不要得罪闲王，其余人等都可以藐视。夫人有这样的胆识，这样的能力，带你的百姓上岸建城。”清脆的声音从二人头顶传了过来。
夙染夫人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上方。
木棉树上立着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落下，一点声音也没有。而轮椅上有巨大的木翅，让轮椅像鸟一样停在半空中。
“这是……”安七怔了怔，失声说道：“黑面具……闲王慕长情？这位不就是昨晚在台上挥笔写诗的那位小公子？”
“正是，不知夫人可有好酒，我想与夫人煮酒焚诗论天下。”云长安让轮椅落下来，笑吟吟地抬头看向夙染夫人。
“小公子写得一首好诗。”夙染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有惊艳的光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