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冬小酒身影消失在夜色灯火中,云长安正想在慕长情面前得瑟几句时,冬小酒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两身衣裳。
“风凉,给他们两个换上。”冬小酒冷着脸,把两身衣裳丢给慕长情,转身又跑。
这一来一返,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耽误瞳风了怎么办?”云长安俯下腰,眉尖轻蹙,担忧地看着瞳风。
“先换衣。”慕长情抖开白袍,一手探来,要为她解衣扣。
“可我怎么穿?”云长安低眸看手腕,她和瞳风的手腕以细链相连,都没办法躲一躲。
慕长情拿帕子系上瞳风的眼睛,跪坐到她的面前,眉眼间温柔掩都掩不住。
“当初我想为君解战袍,没想到,是你为我解湿袍。”云长安努力做出配合、放松的神情,微扬着唇角,堆出满脸的笑。但是她的双手一直紧抠着椅子扶手,整个人都特别僵硬。
要更衣,就得里里外外地换干净。
那么,他要看到她的腿了!
可怕的,布满了疤痕的、瘦细到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腿!男人是爱美的种族,若他被她的腿吓到了怎么办?那就抠掉他的眼珠!
她盯着他的脸,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表情。
只要他有半点不喜,她就揍他!
慕长情一件一件地除去了她的衣衫,包在身上的白布缠得过紧,把她整个缠成了男儿身。
“若手重了,告诉我。”他用披风包住她,捏住白布一角,一层层地拆开。
云长安抬起眸子看他,小声说:“重了,很重。”
“很轻,再轻,你就要飞跑了。”慕长情握了握她绷得极紧的指尖,手掌落到她的腿上。
云长安的身子立刻绷得更紧了,难堪地说道:“还是不换了……若有人经过看到了怎么办?”
“长安,别怕。”他飞快地抬眸,凝视着她流露出惊慌的眸子,温和地说道:“没人能过来。”
云长安和他对视片刻,轻叹了一声,弯下腰,自己抓着袍摆和裤角,一点点地往上掀。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腿。”
慕长情的视线像是被尖锐的钩子给狠狠勾住了,他震惊、他心痛、他难受……他被云长安的伤痕累累的腿震得无法言语。
从脚踝……不,从脚心开始,皮与肉被割开、磨烂,因为狂马拖行,又嵌入了碎石、烂泥、枯叶。清理这些,都让她吃尽了苦头,更别提被打得寸寸碎断的骨头是如何尖锐地扎破了血肉……
当时该有多痛啊?
慕长情跪直身子,把她紧紧地抱住,呼吸越来越沉,高大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他的小长安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一晚又一晚的痛哭,那一天又一天的苦熬……他却不能为她分担分毫!
慕长情有一种想把天地统统撕裂的冲动!
他连自己的心尖人都护不周全,何谈要给她天下逍遥?
简直是笑话!
他想狠狠抽打自己几个耳光,让他清醒,让他识清这天下人心,风狂雨暴。
慕长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找来浮屠城时,路上想过很多问词,要问她可好,可想他,又为何不归?
如今他能问什么?他只能问自己,为何要让她受这样的苦。
“哎……哎……”瞳风醒了,双腿乱踢了两下,猛地坐起来,飞快地拉下蒙眼的帕子,醉意朦胧地看向慕长情和云长安,迷茫地问道:“你抱着我的娘子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娘子了?”云长安抿唇拧眉,伸手拍他的脑袋。
“昨晚,昨晚我们成亲了呀……龙凤烛,红衣衫,你我饮下了合卺酒……”瞳风挣扎着站起来,一脸迷糊的笑,“大师姐,谢谢你肯嫁给我。”
他还在作梦呢!
云长安抖了抖手腕,细铁链哗哗脆响,听着这声音,瞳风又慢慢坐下去,靠着轮椅睡着了。
“这是……”慕长情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就是这样,听到特别有规律的声音就想睡觉,尤其是喝了酒后。”云长安小声说道。
相处这么久,彼此之间熟悉极了。尤其是她最初那两个月不能动弹,瞳风常背她抱她,听她使唤。实在是一众师弟之中对她最好的最体贴的人。
“应该是我照顾你的……”他的视线回到她的腿上,唇角抿了抿,飞快地给她换上新衣袍。
“挺能活的。”云长安手指尖在他的头顶上轻拍,小声说:“若你刚刚露出半点不喜之色,我就亲手弄死你。反正生不能是我的人,死后要成我的鬼。”
这才是云长安哪!让她生气了,她敢盖你一巴掌。让她倾心了,便一定要一生一世白头成双。
慕长情的指尖摁在她的鼻头上,轻轻用力。
不必多言,此情在心,永生长伴。
“没有解药。”冬小酒面色铁青地回来了,把手中一只酒壶丢到瞳风面前,“臭小子,让你别喝,你非要逞强。”
“还喝?”云长安看着酒壶,错愕地问道:“那不是要醉死在此?”
“醉不死。浮屠酒不会让人醉死,只会让人长醉不醒。只能带回去请师父出手了。”冬小酒斜眼睥慕长情,冷笑,“闲王殿下是要随我们回去不成?”八壹中文網
“我要带长安回去。”慕长情扶着轮椅,沉着地说道。
“呵?回去?”冬小酒再冷笑,眼底全是排斥,“闲王殿下只怕是老了吧,耳朵不好使,听不到城中的动静。”
慕长情方才一心全在云长安身上,确实不知城中出了何事。
“来接应战船人没能与李奔会合,拿着关宵瀚的龙符,前来请浮屠城主相助,在海上拦下战船。浮屠城之所这些年来可以高枕无忧,就是因为这片海域被人称为阎王殿,龙王想吞了谁的船,没有熟悉的人带他们离开,必死无疑。闲王殿下是要在此继续守着长安,还是去救你的战船和你的属下,好自为之。”
冬小酒说完,从地上扶起瞳风,扳开他的嘴唇,把酒往他嘴里灌,“先撑着,回去再说。大师姐这趟任务算是失败了,十万金?我看你一金也别想带回去。”
“小看我?我立下的期限是十日,现在还没到期限呢,我说过要拿足金子回去,小酒师弟你急什么。”云长安拽着他的衣角摇,“你先把诡香的解药拿过来,他闻到了好多浴桶的香气。”
“没有。他是闲王殿下,不必别人伸手相助。”冬小酒冷声冷言,半点好脸色也不给慕长情。
“那我也闻了呀。”云长安板着脸,不满地说道:“你是想争我大师姐的位置吧。”
冬小酒忍气,看了看她,丢了颗解药给她,“只此一颗。”
“哦,那你就争我大师姐这位置吧,瞳风师弟醒后,必不会善罢甘休。”云长安把解药拍到慕长情的掌心,白眼翻上天,“还有,你分明就是怕师父知道,你根本就打不过慕长情。”
“随便你,总之没有多余的解药。闲王殿下若吃得下去,请便。”冬小酒压根不上勾,管你如何激将法,他都不接接茬。
“长安,我没事,过会儿就好。”慕长情把解药放回云长安的掌心,低声说道:“我们回城看看。”
冬小酒也不理会二人,背着瞳风往城中急行。
此时没办法再出海,海上浓雾重重,海浪滔天。战船上虽有得力的舵手,但毕竟对海路不熟,若有半点偏差,很有可能真的驶进阎罗殿中。
慕长情用鹰与和玮联系,他们被困在海中,已经停止前行了,正在等海浪变小,海雾散开再继续前行。
但是多困一日,慕正曦的人就有可能多靠近他们一点,最后免不得要面对面动手。
“李奔为何愿意把战船卖给你?他不是慕正曦的人吗?”云长安看着还昏迷不醒的李奔,好奇地问道。冬小酒给他灌了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慕正曦广招天下贤士,门客数千,互相倾辄。李奔与他们不和,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想挣笔钱,逃去别处。”慕长情回道。
“我看,是你使的离间计吧?是那位罗裳夫人的主意?”云长安故意说道。
“长安,罗裳确实已入军中效力,你真不必多想。她意不在我,我也意不在她。”
“她意在何人?”云长安追问道。切莫又出一个钟睿瑶之类的人物,再害一个‘林渊’。
“她想当第一女史官,记下从河阳到盛京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所以,我决定成全她。”慕长情说道。
罗裳还有这志向?
想不到在这天下,有志向的女子真不少。第一女史官,那也不是说当就能当得了的,你要记天下事,天下人,不偏不倚,以正气说世人。
“你为什么成全她?”云长安不甘心地追问。
“她有点像你。”慕长情凝视着她闪着疑光的双眸,诚恳地说道。
像吗?罗裳比她大很多呢。不过,像罗裳这样有志向的女子,云长安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