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码头在浮屠城外。
他们原本决定卖掉货物的地方,东西上千里,这里最繁华。没有你买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就算你想买凤凰,也有人会给你弄一只凤凰过来。
码头离浮屠城有几十里路,一条官道直通浮屠城门。
雾挺大的,浮屠城的青石大牌坊在雾里若隐若现,码头前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他们这一行人在形形色色,奇装异服的人群里反而成了最不打眼的一群。
“大师姐,这船怎么办?”上了坡,瞳风大步追上云长安,反手指向泊在码头的小战船。
“炸了!劈了!烧了!”云长安心头堵得慌,握着扶手的手指用力过猛,指关节泛了青色,绷得极紧。
“别啊,大师姐,这船看上去挺不错的,给我呗。”瞳风恋恋不舍地说道。
云长安不理会他,速度越来越快,这木头轮子外面包了一层精铁,上面刻着凹槽,不平之处也能如飞般疾速前行,不多会儿就把众人给远远抛下了。
众师弟和门人们停在码头前,面面相觑。
“这不是空手而回了吗?大师姐的十万金呢?”初心问道。
“等下路过钱庄时,进去抢一票。”瞳风握拳头。
“师父会不会罚我们?”五鱼说道。
大家七嘴八舌一番,看向了冬小酒。云长安虽然天资学识本领让他们倾服,但是毕竟是女孩子,他们更多的时候都听冬小酒的安排。
“大师哥,你说话啊。她跑了。”初心朝前面指。
“把战船藏好,瞳风随我来,其余人散开,等我消息。”冬小酒拔腿就追。
瞳风向冲人打了几个手势,紧随其后。
云长安直接冲进了浮屠城大门,抬眸看向前方。两边店铺密密林立,各种文字都有。旌旗飘飘,琉璃风铃挂了满城,梵音不时从四处响起。
这是整个天下最开化的地方,不管你是来自哪里,进了浮屠城,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浮屠城的客人,要遵守浮屠城的规矩,以黄金白银换得浮屠的筹码进行交易,出城的时候再以筹码换回黄金白银。就算是有一方明显欺诈,也得出了这个城才能去找对方的麻烦。
“哇,这座城比画上的画的大多了。”瞳风甚少远行,进了浮屠城里,像个天真的大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师哥,回去的时候我们也带个这个风铃如何?”
云长安看了一眼悬于眼前的风铃,淡淡地说道:“这是家中有人逝去之后招魂所用的佛器,传说逝者的魂魄就住在琉璃珠子里,一串代表一人。”
“呃……这……这家有二十多串,死干净了吗?”瞳风赶紧缩回抚摸风铃的手,震惊地问道。
“浮屠城的人吃的是海、靠的是海,出海的时候满船上百人,回来又有几人……全靠天意。”云长安抬手,轻摇风铃,轻声说道。
瞳风抚鼻头,低眸看她,小声问:“大师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云长安指尖松开,凝视着轻碰脆响的琉璃珠子,小声说:“你从来只看图,不管图后的事。瞳风,你别想出师了。”
瞳风的脸红了红,狗腿十足地之来给她推轮椅,“大师姐咱们去吃点啥?”
云长安往怀里摸了摸,她要先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看看这页血书。
“你们去吃……”她转眸看向右手边,此值清晨,透着浓愈脂粉香的烟花楼正寂静如无人之地,喧闹了整晚的姑娘们还在梦乡里。静了片刻,她指着烟花楼说:“我去那里等你们。”
“那里有云吞。”瞳风执着地要推着她一起去吃早点。
“我送你过去。”冬小酒扒开瞳风,推着云长安往烟花楼走。
瞳风的手抬在半空中,嘀咕道:“为何要为他气到不吃东西嘛……他有罗裳,你有瞳风我啊。”
“你又不能吃。”云长安挥了挥手,脆声说道。
瞳风跟过来,不时看看她的脸色,欲言又止。
“说。”云长安抬头看他。
“我可以吃的!大师姐,不然你试试。”瞳风马上挺胸,长指捏住了盘扣。
“滚!”冬小酒一掌把他扫出老远。
瞳风哈哈地笑了会儿,一个人往云吞摊前冲了过去。
云长安闷闷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道:“小酒师弟,我那两个丫头,如何了?”
这是她问冬小酒的第一百九十九遍了,冬小酒冷着脸,淡漠地说道:“不如何,好了自己去看。”
活着,但是可能和死了差不多。
这可能就是那两个丫头的真实境况,云长安吸了口气,手在腿上轻轻捶了两下。当年爱狂奔如风,也爱策马飞蹄,现在却只能坐在这木头椅子上,视线停在他人的腰间……抬手触不到风,低眸就是日日盼好不见好的腿。
冬小酒的视线在她紧握的拳头上停了一刻,不露声色地挪开。
“冬小酒,你出师之后想去哪里?”云长安伸开手指,在袍摆轻抚了两下,小声问道。
“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侍奉师父。”冬小酒平静地说道。
“真是忠心啊。”云长安倒没有嘲讽之意,她只是想到自己,出师之后她能去哪里呢?以为与慕长情心心相映之后又拥有了自己的家,一心盼着早点好起来厉害起来与他去团聚,再续前缘,再打天下。而今日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不像她想像中的那般思念她,那样需要她……
她还是一个不被人需要的人哪!
“你也可以这样。”冬小酒拧拧眉,语气生硬地说道。
“呸……谁爱和那冰冻脸呆在一起!”云长安也拧眉,不满地说道:“从来不见他笑,天天像我欠了他几百万贯钱似的,这一年多来可把我折磨死了。”
“但他所会所学,也都教给你了。”冬小酒回道:“你腿疼到尖叫捶打自己时候,他都在外面守着你,趁你不备会让你沉睡过去,一直守到你疼痛减轻为止。”
还有这样的事吗?云长安歪了歪脑袋,没出声。
“师父对你不错了。”冬小酒把她推进烟花楼的大堂,低声说道:“侍奉他,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不好。”云长安又拧眉,转头看向正抚着一头乌发从楼梯上下来的烟花楼美人。那女子真美啊,是一种特别俗气的美,大红的衣,大绿的裙,柳叶眉,红红的嘴唇,脂粉香扑头盖脑地往人的鼻子里钻。但是这种俗气还真不让人讨厌,红尘滚滚中她俗得娇艳。
“二位公子。”美人看到了这一站一坐的人,眼睛大亮,加快步子,挥着手帕热情地打招呼,“二位公子是刚来浮屠城么?公子好英俊……小公子好俊俏。”
“你叫什么名字?”云长安笑吟吟地问她。
“奴家芸菲菲。”美人弯下腰,乐滋滋地看着云长安,“小公子说话声音也好听,就像凤凰似的。”
“你听过凤凰叫?”云长安故意逗她。
“那是神鸟,我这种俗物哪里见得着?小公子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所以声音一定像凤凰。”
芸菲菲两片薄唇巧得很!云长安突然想,把这姑娘带去大国师面前,大国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出来大半月,她突然有点想那张臭冰脸了。成天不笑,见面就要考她,答不对小竹棍就会打过来,重重地打在胳膊上,肩上,背上,就是从来不打她的腿。
“反正弄不到十万金了,回去的时候给他逮个女人回去,如何?”她扭头问冬小酒。
“你是想让他大开杀戒?”冬小酒板着脸,盯着芸菲菲说道:“最好的厢房腾出来,我要三间。”
“好嘞,我现在就让姑娘们起来,二位公子随便挑。我这里的姑娘……”
“不要!”冬小酒厌恶不已地转开了脸。
芸菲菲尴尬地笑,“那……那……我们这里也有公子……”
“要,要!”云长安笑着点头。
芸菲菲眸子瞪了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手指在二人中间来回点了几圈,“明白了!我明白了,二位是一对儿呀!”
哈哈……云长安乐不可吱地拍打冬小酒放在椅背上的手。
冬小酒猛然变脸,一把将轮椅往前推出好远。若不是云长安刹得及时,非得撞到墙上去。
“你……”她扭过头,恼火地瞪向冬小酒。
芸菲菲也不笑了,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那我谁也不叫了,马上安排厢房给二位公子。不过……”
冬小酒挥手,一张银票砸进芸菲菲的怀里,数目一千两。
“你这个败家子。”云长安咬牙切齿地骂道。
芸菲菲怕云长安抢回去,赶紧往怀里塞好,大声招呼人过来抬云长安的轮椅。
“不必了。”冬小酒大步过来,一只手就拎起了轮椅,大步往楼上走去。
“乖乖,这力气!长得这么俊……真是浪费……”芸菲菲一手掩红唇,满眼花痴状。
云长安扭头看向冬小酒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掌,那手背上有三道旧疤痕,伤深及骨,看上去年月久远。这三道伤,他不许任何人问,就连瞳风也不知道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