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二人身后传来了一声动静，一只灰不隆咚的鞋从二人头顶上飞过去，准准地砸中了站在楼梯边、看云长安看得眼珠子发直的胖男人。
那是严伊恒的厚底布鞋，上面绣着三只蝴蝶。这是戏蝶班子的服饰，无论男女，鞋底都有半个拳头高，严伊恒穿不惯也穿不稳，方才发现那二人已经走到了前面，心焦之即，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把鞋给踢出来了。
嗷……胖男人捂着额头，恼火地抓起砸中自己的布鞋，怒气冲冲地走向严伊恒。
“怎么？”严伊恒比他先发怒，一把抓过了鞋子，黑着脸套到脚上。
那胖男人反被严伊恒给吓到了，手举在半空中，半天没能放下去。
严伊恒瞪了他一眼，大步追上了云长安。
不仅鞋，严伊恒所穿衣饰也是戏班子里的。云长安本是想用此法迫他离开，让他先去郴西王府见华晖。但这小子就是不肯离开二人半步，一直紧跟着他们。
近乎儿戏一般的伪装，当然很容易引来各方注意。云长安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慕长情与云长安来郴西郡的事是瞒不住的，她索性让自己站在大家视线里，而且还是花俏地站着。
“长安，一定要穿这个吗？他怎么不穿？”严伊恒负气地看了一眼慕长情，拉直了绣着蝴蝶的衣袖。
“他不肯穿呀，我又打不过他。”云长安笑笑，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碗就喝。
“我帮你……”严伊恒咬咬牙，抢先一步坐到了云长安身边。
云长安抚额。严伊恒在盛京城时也爱粘乎她，但是她从未想过严伊恒对她是这般心思，毕竟那时候她以男儿样貌出现在他的面前，自以为他不知道她的身份。没想这小子也是个擅长装傻充楞的货，楞是没有拆穿她。
被人追求就是这种滋味呀？
她怎么感觉有点怪！
慕长情长指轻轻顶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狗挺多的。”
别小看慕轲寒慕正曦关宵瀚这些人。各路监视他们的人马都到了郴西郡，有想第一时间看热闹的，有防着他们真的拿到军饷的，还有想夺军饷的。山高皇帝远，瑞帝的探子再多，也控制不住每一关的驻军。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些将军元帅们可比京中官员难控制多了。
“打狗惊蛇。”云长安捧起茶碗，吹开上面的茶沫，轻声说道。
“你想吓到郴西王，让他主动去山里看他的财宝？”严伊恒趴下来，压低了声音。
“没那么简单，他是老狐狸，轻易吓不动他。”云长安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们这样也混不进王府。”
胖喜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甩了甩羽毛，踱到茶碗前，低头喝茶。
“嗨，胖喜。”严伊恒伸出手指，和它打招呼。
胖喜扭头看了他一眼，飞向窗口。
“它去打探情况了。”云长安快步走到窗前，看着胖喜飞去的方向，小声说道：“这一路上，幸得有胖喜。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每一回出去，我都很担心，怕它再不回来了。”
“这鸟真这么神吗？”严伊恒小声问道。
云长安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严伊恒走过来，也往外面张望了一眼，小声说道：“那我下去转转。”
“去吧。”云长安点头。严家军也有探子跟过来了，严伊恒要与他们会合。严桡对她并不是完全地放心，让严伊恒过来帮她，最能让她信任，也最能让她放松警惕。不怪严桡防她，这乱世里，就得打起八百倍的精神，提防靠近自己的每一个人。就像她，不是一样没有完全信任严伊恒吗？
“胖喜与你怎么联络，怎么听得懂它的语言？”慕长情突然问道。
“训练它用暗语。”云长安拉起他的手，手指尖在他的掌心上或敲，或点，或画图形，“我和你也约一个暗语，只要告诉胖喜，你我就知道彼此是安全的。记好了……左边心是我，右边心是我，你我合在一起，就是能砸碎这混帐世道的完整的心。”
慕长情心尖麻酥酥地发痒。如此娇俏小佳人说如此软绵绵的话，多强硬的男儿也会为她而柔软。
她摁住他的手指，轻声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真正的实力，但你陪我去青州，到大羿，再来郴西郡。难免会虹露你的实力，让瑞帝从此不再信你只想留在河阳。凶险在前，退路全无，不管什么时候，请你一定要先保证……我的安全。我怕疼，我怕死，怕别人打我！”
前面说得多么深情款款哪，最后几句让慕长情哭笑不得。指尖往她额心戳了一下，低斥：“真敢说，我现在就先打你。”
“你不会打我的。男人呢，对于想得到而还未完全得到的东西，总会存有几分渴望和怜惜心，所以你现在不会打我。”云长安笑了会儿，跑回桌前，端起茶碗咕噜咕噜地喝。
“郴西郡的茶叶极好极好，就算是最普通的茶叶，也比别处的好。慕乌鸦快来喝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慕长情看了她一眼，视线回到碧空中。胖喜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渐渐看不到了。它的本事，慕长情见识过，长山灵雀能与各种鸟类通达心意，征服这些鸟儿为它办事。
万物皆有灵性，长山灵雀的灵，在于它有智慧，极为聪明，且通人性，认准谁是它的主人，便会一生忠实，绝不背叛。
小白狮仅忠于主人，对于其它敢靠近它的猛兽，只办一件事，那就是……吃掉这个不长眼的蠢兽。它骄傲，孤僻，不与其它同类为伍，它的领地就算是同类也不许靠近。
但是，不管是长山灵雀还是乐山白狮，它们都是兽，有它们的生存法则，谁又能保证它们一定不会背叛主人呢？
慕长情想到胖喜最近种种古怪之处，心里腾起了几丝不安。
若是胖喜出卖他们的行踪与计划呢？
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他双手搁在窗前凭栏上，似无意般在栏杆上轻抚几下，打了几个手势。
“我问到了……郴西王他不好女色！”严伊恒推开门，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那鞋又从他脚上飞了出来。
慕长情反手掷出筷子，把鞋子钉到了墙上。
严伊恒脸色铁青地踢掉另一只鞋，恨恨地坐到了桌边，“你们两个已经知道了是吗？”
“张三饱，你居然不知道？”云长安震惊地看着他。
严伊恒的脸色由青转红，沮丧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严小公子沉迷武艺和追踪术，很少与外人接触。所谈所见之事，都与武术和追踪术有关。有关人的隐秘之事，他不知道也情有可缘。”云长安揉揉鼻头，主动替他说话。
“长安……”严伊恒叹了口气，小声说：“那我……我先去郴西王府。我长相是算不错，说不定也能……哎……”
他叹了口气，分明误解了云长安让他先去郴西王府的原因，他还以为是云长安让他牺牲皮囊。
云长安嘴角颤了颤。所以，她才会喜欢慕长情呀，她想什么，想怎么做，慕长情总是与她有默契。这种默契仿佛天生带来，眨眨眼，笑一个，哼一声，对方马上就明白要怎么做。
若是她与慕长情存心当两江湖大骗子，可能全天下的人都要被她们两个骗到裤子都没得穿了呢。
她又揉了揉鼻头，另一只手悄然伸到桌下，在慕长情的掌心轻轻挠了挠，“闲王殿下长相也不错，那就让闲王殿下与你同去。双俊同往，郴西王一定被迷得神魂颠倒，鼻血长流。”
严伊恒看向慕长情，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入夜。
郴西王府里灯火通明，月光与琉璃灯笼里投射出来的柔光交织在一起，把整个郴西王府笼在一片辉煌之中。亭台楼阁，假山花林，交映成趣。
这可与大羿城将军府大不一样！华晖是瑞帝心腹，地大富饶，每年军饷都按时送到，他在别处还有良田万亩，铺面无数，富得冒油。
云长安和慕长情经两路，悄然摸进了王府。
华晖也是阵法的极度爱好者，当年就常去云家请教各种阵法。这府里的阵法有云家阵法的影子，也做了变通，但一看就是华晖的手法，不算细致，漏洞挺多。困一般的人可以，困云长安，那是作梦。
她轻而易举地就靠近了华晖的屋外，里面亮着数盏明灯，筝音正妙，酒香随风而飘。她如灵猫一般攀下屋顶，趴在瓦上往下看。
华晖衣裳大敞，正歪在椅上，端着白玉酒碗，眼睛直直地看着正在弹琴的绿衣琴师。
这琴师很美！
云长安就佩服这些长得美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们爹妈是怎么生的，男儿身女儿相，俊眉朗目不说，还偏皮肤细腻光滑，女人喜欢这样的，有这爱好的男人也喜欢这样的。
“王爷，慕长情和云长安到了我们郴西郡，现在怎么办？”有人站在门外小声问道。
“为了军饷来的，随便他们怎么翻，不必理会。若他们能翻得出来，老子叫他们爹。否则，乖乖滚出我郴西郡。”华晖抬了抬眼皮子，嘴角冷冷地抿紧。
“哦，准备叫本执事爹？”云长安拉住银丝一头，轻盈地落到门口。
华晖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拢紧了衣服，“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