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看看。”云长安抖开红袍就要披上。
慕长情神情一凛,腕上缠的软剑弹开,刺过红袍,锃地一声,把红袍钉在树上。
风卷着红袍不停地翻舞,像一只落在枯枝中挣不开的赤色大蝶。
“你不怕他是故意留给你的?”慕长情严肃地问道。
“几次交手,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爱干净,不允许身上有沾上任何污渍,也不允许他不喜欢的人靠近他,他甚至还反感女人。他为人自大,很骄傲,他觉得他不需要在自己的衣服上面做手脚。这种衣服上染毒的小手段,也就是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女人才用的。放心吧,快给我取下来,我看看弄坏的地方能不能补好,说不定有用。”云长安踮着脚尖,伸长胳膊,怎么都够不着那件红袍。八壹中文網
慕长情纵身跃起,拔剑取衣,还是不敢直接交给她。
“我确定了再给你。”他把衣袍卷好。这衣服,可真够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偌大一件袍子,卷起来只有拳头大小。
“听说,江闽有好蚕,产好丝。用江闽蚕丝织成的布,就能做出这样的衣服。”云长安摸了摸袍子的质地,感叹道:“他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若是那晚上,我在屋顶上看到的男人是他……他应该连女人都没有过!”
“嗯?”慕长情楞住了。
云长安的小脸泛红,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两个人那地方的颜色都不一样呢!她可不傻,她都研究过了。
“你何时看过他的了?”慕长情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一张脸铁青铁青的,那表情……一言难尽。
“在河阳城,某个晚上,有个男人穿一身白衣,站在屋顶上,我们撞上了。”云长安眯着眼睛笑,“到底是你还是他呀?”
慕长情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引那人入河阳城,在城中互相钓鱼已有大半个月,云长安是突然闯入的,看来也引起了那人的兴趣。
“你还不愿意与我分享他的事吗?”云长安背着双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抬起小脸看他。
慕长情把她拽到身前,严肃地说道:“我是不知道如何说起。三个月前,我发现河阳城中有能人出没,行踪诡异,目的不明。他潜入矿下数次,每一次都能更逼近金矿中心。但我不能分辩,到底是谁的人。是父皇来考验我,还是慕正曦派的人。我布局抓他,每次他都成功逃脱。我有死士之事,父皇一直知晓,但那都是明面上的人。”
“你私底下还有多少人?”云长安心中一惊。
慕长情缓缓抬头,表情又成了当初云长安初见他时的模样,疏离、防备。他盯着云长安看了半晌,手抬起来,往她的小脸上轻抚几下,从她身边擦过,大步往前走去。
这样也没错,他此生一直在刀尖上行走,曾经多少屈辱、多少危机,都是靠他自己一步步捱了过来。能向她吐露这么多,估计已是他的极限。不问也罢,知道越多,对她来说也没太多好处。她猜呀,肯定河阳城里人人皆兵,他能随时揭竿而起,所以他才这么有底气和瑞帝硬扛。
“喂,我们去山顶上看看吧,拿着这个宝贝。”云长安追上他,轻拍他的背。
“嗯。”慕长情手反伸过来,等她把小手放到掌心。
云长安从一边的树上摘了个刺果子,往他掌心一搁,脆声笑着,大步往前面跑。
慕长情挥手就把刺果子丢到了云长安发髻上。
云长安拍掉刺果子,一路乐颠颠地往山顶跑。这一生,她还要爬多少山,走多少路,才能抵达她想要的人间仙境?慕长情会不会一直像此刻,跟在她的身后,眼里只有她?
云长安嘴硬,说是不肯嫁,实际上恨不得马上嫁,恨不得他马上就把那些女人全埋了,只和她在一起。
人哪,就是生得矛盾,总爱用自己的手指头戳自己的心。
做人狠一点,坏一点,那样多好。就是要逼死钟睿瑶……她要是有这样狠心,慕长情还喜欢她吗?她这是真善良,还是装善良?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只知道,她胸膛里只有一颗心脏,不可太痛,不可再痛;不可太坏,不可再坏。
两个人登顶的时候,恰好日出。
云长安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那轮红日。太阳之下,青州寺完全笼在红光之中。她看了一会儿,匆匆取下发间玉簪,从中间拿出那卷苏洛山河图,催着慕长情帮她展开。
迎着朝阳,红色的光线透过苏洛山河图,在雪地上投出丝丝道道的线。
“要看懂一个人的画,就要了解画师。慕长情,你对苏洛和他的绘画技艺知晓多少?”云长安小声问道。
“苏洛在世的时候,首创了双线绘法。泼墨淋漓,涂抹扫刷,云水烟霞,倏忽变化。山水画一变金碧辉煌而为水墨清淡。他本人出生于大丞相府,其母是丞相夫人的陪嫁丫鬟,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在府中从未受过重视,地位比一般大奴仆差不到哪里去。他的绘画技艺学于民间画师,因其极有天赋,十七岁就名震天下,当年因一副翠山图受到皇帝嘉奖,封为一等御用画师。享三品禄。其志远,人聪慧,悲悯天下,一心想为百姓做点事,所以在一次以画劝谏中触怒皇帝,被罢免官职,从此游历天下,画出了这副传说中的苏洛山河图。当时只有七个人受邀看过全图,知道图的内容,后来消息不径而走,皇帝让他交出图的当晚,他莫名暴毙,图也下落不明。”
云长安听完,沉思良久,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岁月的缘故,让颜色退去了?月光下,太阳下,我都看过,没有一点颜色的痕迹。有些地方与现今地图相比,确实有山脉河流郡府重合,但更多的细小的线条又是何意?”
她蹲在画前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发酸,揉了揉,无意间抬头一看,眸子猛地瞪大,惊呼道:“青州寺历来是天晋国的名寺,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
“嗯?”慕长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半晌后,脸色微变,“怎么会这样。”
“呵,不错呀,闲王殿下连屋子也会建呢。”云长安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别是在我面前不懂装懂吧?”
慕长情没出声,像这种妩殿屋顶,还有屋顶四角上的獬豸,都是皇室身份的象征,代表公正公义。
“这就有趣了。这些工匠是想造反啊?”云长安托着苏洛山河图,小声说道:“河阳金矿,观星台,还有这里的佛殿,工艺极为精美,这些匠人出手不凡,匠心别致,另含深意。慕长情,我看我们必须从这些匠人身上入手了。一定有内情。但愿与我云家无关,和我岚师叔无关。云家满门忠心,忠于君忠于百姓,我爹此生志在止战,他不想打仗的。我不希望真的是有人,想挑起天下大战。”
慕长情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云长安学识涉猎很广,天文地理都是说小了,她连这些建筑、绘画都有过研究。若真的把她和各府谋士放到一起,会让那些谋士都臊红脸吧?
“你若是男子……”
慕长情本想赞她几句,不料被她三两句噎了个半死不活。
“得了吧,我才不想当男人呢,走路都不方便!”
“又哪里不方便啊?”他问完了,猛然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这张小嘴,在他面前还真够放肆。
云长安举着图,继续嘀咕,“当女人可以穿漂亮鲜艳的衣裳,你们男人若敢穿得太花,那就是娘娘腔。你们男的若遇上大事难事想哭,那就是没出息。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哭就哭,我想怎么嚎就怎么嚎。男人看到我的眼泪,还要心软,还要怜香惜玉呢。”
慕长情无言以对。
这世上有人能说得过云长安吗?
云长安收起图,叹气:“王爷,我的脑袋都要想破了,我们下山吧,去青州城里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喂你吃点猪脑子。”慕长情没好气地训道。
“唷,那会变笨的。不过,猪脑子涮火锅味道也挺美。你吃过牛肚吗?长长的筷子夹着新鲜的牛肚,往烧得滚滚的翻着红油的锅里涮上几下,数,一、二……到七的时候你就夹上来,咬上一口……哇……滋味太美了!”
慕长情满脑子全是涮牛肚和翻着红油的锅。
这真是个妖精!
能勾魂,能迷魂,能让人神魂颠倒,为她困扰。
“王爷,王爷,我走不动了。”云长安又忘了自己是女孩子,伸着胳膊让他背。
堂堂王爷,真成了她的专用大马了。
“有让你好好骑着的时候!”慕长情把她拎起来,轻松地放到背上。
“我给你唱歌听吧。”云长安抱着他的脖子,小声笑。她喜欢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没有外人打扰,没有那些权势、莺燕,天地间只有云雾,阳光,风,雪,还有他和她。一切极为美好,愿永远只有她和他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