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因声而变化。声惊虫动，阵法机关随之开启。请问方园主持，此园中这九年来，可有女子踏入？”慕长情往前一步，抬掌，轻轻扫去云长安肩上的雪。
方园主持摇头，“两位女施主是这九年来园中的头两位女子。”
“那就是了，昨日长安以假面示人，声音也是男儿之声，说话也轻。但今日睿瑶的声音却有些惊慌，无意间惊动了花丛中冬眠游蛇。”慕长情握着长箭，轻轻拔开花下的土壤，果然有小蛇卧于其中。
“怪哉，为何有蛇呀？”慕轲寒捂着鼻子，匆匆走到花丛前，一脚踩住了青蛇的蛇尾，“这是什么蛇，为何颜色如此绿。”
“别碰它，有剧毒。”慕长情一箭扎进蛇的七寸，沉声道：“此人在以花毒养蛇，以蛇毒养冬巴虫……”
“他在炼蛊！”云长安脱口而出。
若此人是在炼蛊，这样就好解释了。天晋和盛元各在南北两方向，气候和地理各有特色。而皇宫选址，一定是暗合大吉之地，是炼出最佳蛊王的好选择。
炼蛊确实需要时间，养出毒虫之王，由他所用。
这个人好有耐心哪，花这么长的时间去办他要办的事，常人可做不到。
“长安妹妹懂得真多……快给三哥看看鼻子……可有中毒啊？”慕轲寒转回来，仰着头对云长安说道。
他鼻子撞肿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没事的，用雪冰一冰，就能止血。”云长安抓起一把雪捂到他的鼻子上，严肃地说道：“保持这姿势一盏茶的功夫！”
慕轲寒乖乖仰着头不动，对云长安的信服之态全在脸上写着。
云长安拍了拍手，轻声说道：“方园主持，快烧掉这里吧。然后好好调养，把瘾戒了。初时肯定难受，但是只要戒掉……”
“这叫什么？华琅烟？”关宵瀚折了一条花在手里抓着，疑惑地问道：“人上瘾之后会如何？”
“无论人、兽，皆会产生幻觉，继尔发疯至死。当年在军中，因为这种草药滥用，所以导致很多士兵在战场上发狂。爷爷曾说过，溧水一战，当时的场面，就像修罗地狱。所有人，所有的战马，所有的鹰、犬、象，牛，全像疯了一样，不知疼痛，疯狂拼杀。双方将士，无一生还。那个地方，后来被百姓称为千鬼坡，百多年来，没人敢过去。片草不生。”云长安秀眉轻锁，小声说道。
关宵瀚丢了手里的花，抬眸看向云长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小女必需懂这些，不侮云家名声。”云长安神情淡然地扫了一圈站在身边的众人，慢步往台阶下走。
她显摆完了，得赶紧躲起来让自己暖暖。一双小脚冻得够呛，她想马上弄盆热水泡泡。
还有，她其实非常害怕。因为华琅烟这种东西是父亲曾经严令军中使用的，最后一把种子，也是父亲亲手毁掉的。难道种子是从她家里泄露出去的？从年龄上看，这个人和岚师叔相仿啊！难道她面对的人是岚师叔？岚师叔憎恶皇室，生性桀骜怪戾。若真的是岚师叔，她如何斗得过他呢？若是岚师叔，他又是否知道第二页血书之事？
“华琅烟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烧，给本王挖回去。”慕轲寒捏着鼻子，叫侍卫过来挖花。
“放肆，这是天晋国土，一草一木，皆属于天晋。”关宵瀚的侍卫拔刀相向，大声呵斥。
慕轲寒眼珠子转了转，长揖到底，笑道：“小王是想为陛下分忧，像这种丑陋阴险的花儿，不如让小王拿去处置，让它们毒害小王吧。”
“陛下，这种东西不能留。烧了吧。”钟睿瑶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也曾听父亲提及过华琅烟，这种东西太残酷歹毒了。”
关宵瀚深深吸气，看着那些怒放的花朵，面露犹豫。若能掌握这种东西，放到战场上面，那就是能克敌制的法宝呀！
“陛下！”钟睿瑶急切地上前来，福身要跪。
关宵瀚赶紧扶住她，无奈地说道：“孤王现在就下令烧掉这些毒物，睿瑶不要跪，地上凉。”
钟睿瑶轻舒一口气，小声说道：“陛下圣明。赶紧让人回去处理太后宫中的毒物，不要让太后上瘾太深。”
关宵瀚一脸微笑地说道：“睿瑶总是这样善良，孤王听你的。”
钟睿瑶笑笑，回到慕长情身边，小声提醒道：“大执事锋芒太露，只恐会引人嫉妒，对她不利。闲王还是多提醒她。”
慕长情的视线掠过她，和关宵瀚对视了片刻，威严地说道：“我不管是谁，谁敢动她，我就动谁。”
“七弟真大的口气，陛下面前当谦虚。”慕轲寒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已经点着的花，嘴里随口念道：“多漂亮的花……可惜了。”
关宵瀚慢步上前，看着冲天而起的火焰，缓缓地说道：“有何可惜？就算两军对阵，也应该用计谋和勇敢，不是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这不也是计谋吗？”慕轲寒拧拧眉，捂着鼻子，嘀咕着走开了。
钟睿瑶看着火里噼啪烧起来的冬巴虫，神情落暮，眼神有些恍惚。
云长安一路快步回屋，匆匆关上门窗。屋里没热水，她把铜盆放到火盆上，将昨晚已凉的茶水倒进盆中。
在园子里站了太久，她的鞋袜都被雪水浸透了，一双脚冻得通红，她毫不怀疑，马上就要生起冻疮。还不等水热，她马上把双脚放进了盆子里。不一会儿，水热了，她的脚开始发痒，痒到钻心。冻久了，再用热水时就会这样。
她蹭着双脚，脑子里全是园子里的事。
这一连串的事串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关联。
“长安妹妹，恭喜长安妹妹，仅用了四天，就把幻境之事给解决了。父皇一定会重赏你。”慕轲寒从外面拉开窗子，脑袋伸了进来，“长安妹妹果然足智多谋！”
“我不会给你种华琅烟的。”云长安一句话击碎他的幻想，“喂你吃几碗毒药倒有可能。”
“长安妹妹，你我现在可是一家人哪。”慕轲寒脑袋伸得更长了。门从里面关上，他进不来，所以正试图从窗户跳进来。
“三哥。”钟睿瑶的声音从院中响起。
云长安扭头看窗外，钟睿瑶跟在慕长情身后，一前一后过来了。她眯了眯眼睛，冲着那夫妻挥手，大大咧咧地说道：“闲王殿下辛苦，闲妃辛苦。雪大，快回屋歇着吧。”
“大执事没有受伤吧？着凉了吗？我让人给大执事煮一盆生姜水泡脚。”钟睿瑶走到窗边看了看，关心地说道。
云长安有点讨厌这样的钟睿瑶，讨好得太明显了。
面对她的冷漠，钟睿瑶分明感受到了，她苦笑两声，扭头往自己的厢房走。从慕长情身边过去时，轻轻地说了句，“闲王殿下，你去陪她吧。她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该来此处。”
她的眼眶泛红，语气里不乏委屈之意。先前慕长情在园子里的话，多少是刺痛了她的心和尊严的。自己的夫君，当着她的面，那般维护另一个女子，试问，谁能受得了。而她这位王妃还得摆出大度贤惠的样子，接纳那个女人。
云长安听得真切，这位闲王妃撒娇吃醋，模样都楚楚可怜，情真意切。怎么说呢，云长安确实是侵入者啊。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二夫人，冒牌货而已。而且，若她是真的十二夫人，她就不敢对钟睿瑶如此大胆了。她得行上下尊卑之礼，远不如当云大执事来得骄傲自在。
慕长情走到了门边，推了推门，没能推开，于是走开了。
云长安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继续泡脚，双手揣在袖中，开始细想今日之事。
幻境之事已经解决，至于太后为何看到先帝双腿白骨之事，只怕太过隐秘，她若存心追查，反而会引火烧身。这事就让瑞帝自己去弄明白吧。她就算知道了，也会捂紧耳朵，绝对装成又聋又哑又傻的人。
她的心口突然有些生痛，她捂着心脏眯了会儿眼睛，略略好过了一些。莫不是也因为闻多了那香雾，她中毒了？
云长安有些心慌，赶紧拿出小刀，在指尖上轻划出一道小口，挤出血珠。
血色发暗，确实是中毒的迹象。
她吓了一跳，站起来时踢翻了火盆上的铜盆，水泼到炭火之上，滋滋地响声伴着白雾弥漫四散。
云长安顾不上这些，她得赶紧证实自己是否真的中毒，中的是不是华琅烟的毒。若真是如此，那她可就糟糕了，日益陷入幻境，看到正常的东西还好，若是成天看到乱七八糟的不穿衣服的男子，在人前失态，她还要不要脸面啊？更重要的是，上瘾的过程很快，戒瘾的过程很难，很痛苦，说不定根本戒不掉！
方园主持不就是在园中困了九年之久吗？幸亏他清心寡欲，这才逃过生死劫。若换成慕轲寒那种俗心太重的人，早就死八百回了。她也不是能清心静气的人哪，她性子也急燥。越燥的人，上瘾的速度越快，恨不得天天闻那烟味，才能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