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南方的天气逐渐转暖,一场甘霖终于使原本毫无生机的小城变得生动起来,久旱逢甘雨,百姓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明亮了很多,各大小街道上的人流车流渐增。只是,知州大人的家里恐怕就没这么亮堂了。欧阳府近日大门紧闭,庭院内除了几个仆人走动时和地面摩擦发出的“莎莎”声,就只剩下风吹树动的声响了。楚璃站在窗前望着屋子前那片生气勃勃的竹林,以及小石桥下静静淌过的池水,她有预感,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跪下!”
欧阳振华正在小石桥对面的书屋内教训人,那被教训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子,欧阳墨。奇怪,欧阳墨明明已浪子回头,一改往常纨绔子弟的形象,近来又帮着父母处理赈灾救济之事,会犯了怎样的错能令知州大人如此生气。欧阳墨吓得双腿一哆嗦,在父亲的一声怒吼中“扑通”一声跪下了,犹如偷吃了主人东西的狗,匍匐在地上给欧阳振华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汗珠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里冒出来,将衣衫浸了个半透,那讨饶懦弱的怂样不禁让人想起以往他的荒唐行径来。“你,你……”欧阳振华指着他的鼻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颠坐在藤椅上,双手想去够条案上的茶杯,但因爱恨交加竟然不能,他叹了口气,骂道:“孽子,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
欧阳墨声泪俱下,爬到父亲脚边,一手抱着父亲的腿,另一手猛扇自己巴掌,悔恨着道:“父亲,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财迷心窍才会上了那个知府的当。爹,爹,你救救我,救救我……”欧阳振华愤怒地甩开他,他已被气得直眉怒目,半晌方继续骂道:“明知知府是怎样的人,你还去惹他,你以前犯点小错我还能打点打点事情就过去了,可你这次犯的是欺君之罪啊,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欧阳墨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原本只是被知府利用,贪污了上面拨下来的赈灾钱粮,办了个农场让那些贫民给他干活,然后坐享其成。可他不知道,贪污罪已是罪不可赦,更何况是私自收税,变本剥削百姓。他当然也不会想到,就算上头查出了蛛丝马迹,知府大人和总督大人完全可以将罪责推到他头上,就算姑妈是将军夫人,也难保他的小命。为了这事,夜千重已愁得几天没有合眼了。“欧阳墨啊欧阳墨,你平时胡来也就算了,为何如此糊涂,要将全家都卷进去。”
夜千重满脸愁云,作为他的表哥,他实在于心不忍,但是法大于天,他只是个空有头衔的将军罢了,根本没有实权,也没有判定对错的权利。明知欧阳墨是被别人利用了,却也无能为力。“将军,这件事虽然欧阳公子有错,但知府和总督才是主谋……”“不,还有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
夜千重打断绍安的话,他再清楚不过了,虽宣怀总督权力大,可他向来是谨慎之人,如果没有后台他绝不会冒险。“不过,这件事也不好说,向太后虽然阴险狡诈,但不会为了贪污这么点赈灾钱粮而让手下犯这么低级的错。绍安,你快马加鞭回京城去,请御史大人和我二叔帮忙,一定要将背后主谋找出来,希望来得及。”
绍安得令连夜收拾了下便回京城去了,清风便将这些奇怪的事一一禀告给了楚璃。楚璃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心中越发担心父亲的安危,听了清风的话以后变得更加不安起来。还好有闵玥在旁宽慰,否则她一个冲动也要跟着绍安一起回京去了。西昆皇城,国舅府中此刻也正上演着和欧阳府一样的戏码,昏暗的国舅爷书房中,也有人历史重演般跪在自己父亲脚边,求父亲救自己。然而国舅爷向元平可不像欧阳振华这般好说话,他一直担心儿子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可没想到这回向之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做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好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向元平阴冷着脸,全然漠视向之杰的求饶,他已多次为了儿子的事在太后面前吃瘪,令他抬不起头来,这回向之杰如此这般给他添堵,让他去太后那怎么交代?他是最清楚自己那个妹妹不过的,为了权力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出来,更不要说他和太后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看你根本不需要我这个父亲,自己主意很大,完全不需要来求我。”
向元平平静地将书合上,终于转过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如哈巴狗一样的儿子,他鄙夷地盯着他,犹如盯一只不听话的家犬。他向元平从一介小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忍辱负重的心志,而他的儿子,居然懦弱愚蠢到令他不想多瞧一眼。“爹,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向之平赶紧解释求饶,“赈灾之事完全是那个户部侍郎怂恿我的,我怎会为了这么点钱去欺瞒您和皇太后,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可谁知道那个户部侍郎这么愚蠢,在半路上竟和自己表弟,就那个总督分赃,总督又和宣州知府是连襟,还将一部分钱粮拨到了他那,知府又联合怀州知州的公子赚黑钱。这些事我也是才知道的,如果中间没这么多曲折,又怎么会被人查出来。”
向元平“哼”了一声,勒令他起来,“这件事可以将罪名推到怀州知州身上,那追杀楚向天的事呢?郊外那栋宅子又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整日忙着朝堂之事就不知道你背后的小动作了,本来你置办私宅我就不追究了,可你居然给我弄出几条人命来!你要楚家那个老宅是为转移人财吧?”
向之杰全然未想到,自己“金屋藏娇”和转移财产的事父亲早已知道。几个月来,他因不慎弄出了几条人命,正急着要将阵地转移,而挖的隧道的尽头正是楚家老宅。为了将老宅买回来硬的软的什么办法都使上了,可顽固的楚向天就是不肯答应,他这才出了下策派人去追杀。“爹,我……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和太后啊。您想想,您和太后那是要做大事的,虽然现在皇帝没有实权,可如今兵权仍然在夜孤城手里,朝中那么多先帝旧臣盯着,这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办事?要想成事,就得自己招兵买马……”“你给我住嘴!”
向元平一个巴掌落在向之杰脸上,国舅爷的脸色十分难看,向之杰只好闭了嘴,忍着痛继续端正地立着,等候父亲的发落。“这种事你被太后听见就是死罪!我也保不了你。如今这事已惊动御史台了,那崔大人向来刚正不阿,执法如山,从未有人在他手上逃脱过。你给我自己小心点,若连累了太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滚出去!”
向之杰犹如丧家之犬,从向元平书房灰溜溜地出来,心中烦躁异常,他对父亲和太后本就不满,如今心中更有欲壑难填之愤,权力、欲望,已经将他逼得快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