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坐在软榻上瞧着盛放在琉璃盏里的那颗晶莹剔透的糖球,神思恍惚,许多旧事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里钻了出来,一幕一幕。这些画面到得最后都变成了悲伤痛苦,如同眼前这只被困死的虫子一般,郁结在心无法排解。
“启禀公主。”素心的声音飘了进来,接着珠帘晃动。她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何事?”
“三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
萧玄进去的时候,长公主正端了杯子喝水,眼神从杯盏的缝隙里露出来看着他,“你怎么有空来见我?”
“姑母说笑了,您日日就在福安宫里,湛儿来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也会到姑母门前请安,只是不得召见而已。”
长公主放下茶杯,瞧了瞧萧玄问道:“找我何事啊?”
“湛儿曾给姑母说过,苏姑娘在苏城曾经资助了湛儿一大笔银子,湛儿也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恳请姑母能放她离宫,还她自由。”
“哦,这可说笑了,我何时不曾给她自由。一介平民得了医女的官身在后宫给各位娘娘看诊是何等尊贵的事情,我哪里亏待了她?倒是你,在外面胡作非为这么些年,你的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然也可以视而不见。可你不要恃宠而骄。”
眼看长公主越说越激动,眼神仿佛在盯着仇人一般,萧玄微微垂眼不为所动。一直等长公主的火发完了他才开口说道:“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而我也很清楚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所以姑母,不要把任何能用得上的人都当做棋子。姑母这样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并不是为他好,而是在害他。”
“从苏城到杭城,还有京城最近这几起血案,他已经越来越不知道收敛,您非但不阻止反而帮着他。他这样不叫恃宠而骄吗?还有苏姑娘,我知道您把她拘在身边想做什么,她是有制药的本事,可她没有助纣为虐的本事。”
“姑母,我言尽于此。您也记得转告他,适可而止。”
“你……”
长公主一掌扫掉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泼了出来溅在萧玄的衣摆上,他瞧了一眼皱皱眉转身走了。杯子在绒毯上打了个转停下来,长公主的肩膀忽然塌了下来,“素心,府里什么情况?”
“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小主子最近秘密见了许多人。”
“收拾一下,午后回府。”
素心迟疑了一下才应声,“是。”
长公主要走,只要太后不拦着没人会干涉,东西没一会儿就收拾停当。车辇从福安宫墙外驶过的时候,长公主扭头看了一眼宫门,想起太后说的那句话。孩子长大了,终究要飞要经历痛苦,做父母的既不要阻拦也不要事事帮衬,否则只会害了他。
长公主捏了捏眉心,希望太后这句话没有别的含义,她知道太后虽然疼她,可那是建立在她听话乖巧的份上。如果有一天什么人威胁到了皇帝,太后定然不会手软,尽管对方是她的外孙。
昨日太后召薛凤生进宫,既是问话也是警告,警告她不要恣意妄为。
呵,长公主苦笑一下,她该说什么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上元节前一千,苏天歌从宫里出来了,站在宫门口她搭着眼眉看了看门前的大街。车来车往甚是热闹,“苏姑娘,上车。”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萧玄撩开车帘示意她上车,拢共也没几个包袱,赶车的侍卫还一把接过将苏天歌让到了车上。
“这是前门大街上的炒松子,你尝尝看。”
苏天歌瞧了一眼松子没有伸手,反倒翻开侍卫拿过来的包袱,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盒子,“感谢你的。”
萧玄笑着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一边,打开了盒子,里面分了两格,一半是炒松子,一般是裹了松子的糖球。他看着看着忽地笑起来,“我其实喜欢松子只是相对而言,还没有到什么东西都要放松子不可的地步。”不过说归说他还是捻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嗯,松子油的香夹着蜜糖的的甜,挺奇怪的味道。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太后说医女的身份还可以保留着。”
“皇帝册封的医女有品阶在身,遇上事情搬出来还可以唬人,有用。”
“我住在城西。”
“不管城东城西,吃饭要紧。马上到饭点了,我让人备了饭菜,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这不好吧,还是我请您,您帮了我这么大忙,是要好好感谢的。”
“其实我只是当了说客,让母妃还有姑母不要拦着。你真正该感谢的人是薛神医,是他跟太后说你学艺不精还需要历练,要你出宫再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这样的话,你还要请我吃饭吗?”
“请,自然是要请的。”苏天歌心里在想,薛神医难不成真要收她当弟子了?没想到谎话说着说着成真的了。
吃饭的地方挨着富贵巷,自然也紧临十方街。两人上了二楼雅座,萧玄指着窗外说道:“这片街区过去就是十方街,方家就住在那里。”
“挨着富贵巷,倒是很会选地方。”
“方仲安借着李老先生的名声,搭上了大皇子府上的一个幕僚,又跟府上的一个侧室攀上了同乡的交情。方夫人领着小姐来往过几次大皇子府,在京城的世家小姐圈子里也有一席之地。听说明晚大皇子要在明珠楼设宴,大皇子妃已经邀请了不少世家的小姐参加,方家也在其中。”
“这倒是符合方夫人的一贯作风。”
“你想不想进去?我可以让人来接你。”
“如果到时候我要是忍不住把人推下淮河,你岂不是要被牵连?”
“不怕。”萧玄笑了一下,他还真是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那人是谁?”苏天歌指了指楼下一处摊位旁边站着的一个紫衣服的男人,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目。不过站在他旁边四处警戒的素心,她还是认识的。这人是谁,竟然劳烦素心来给他当跟班?
“连秋鸣,长公主的儿子,驸马府连家的长子。”
萧玄说这话的时候给苏天歌一种他很讨厌连秋鸣的感觉。
“原来倒是没有听说过他,似乎京城里甚少有关于他的消息。”何止是现在,她从前也没听说过连秋鸣,更别说认识了。就好像她的人生逆转了之后,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偏差,许多人许多事不再是印象中的样子。
“这样的人,不认识也罢。”萧玄瞥了一眼那个背影,连秋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萧玄笑了一下。
那是一张十分妖孽的脸,挑飞的眉,眼睛细长藏在略深的眼眶里,眸子比常人的颜色要,望去似能勾魂摄魄。笑起来的嘴角上挑,带着玩世不恭的浪荡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