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姝妮知道,这一面,今天她必须见。
在今天之前,唐姝妮收到了一份请辞。
是东伯。
“我已老矣,也到了拿退休金的年龄,不适合再管家了。”
唐姝妮与唐满杜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事情在某一刻也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话是唐满杜说的。
他握着东伯苍老的手,东伯朝他“欸”了声。
有些道理长大后才明白,一些道别,背后都藏满阴谋与算计。
唐姝妮撇过头闭上眼不再看。
东伯走后,她问,“你明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最好别让他走,为什么还放他走?”
“姝儿,这是当下唯一的办法。”唐满杜平静的回答她,“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路径慢慢靠近,我们现在急需一个变数。来证明结局能改变的变数。”
“可现在放他走了,事情已经不在我们能控制的范围,到时候发生什么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物料承受的。”
就像,第一次重生那样。
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解锁同样的结局。
他们都终将走向灭亡。
“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唐姝妮却迫不及待打断他:“可我最怕的就是您死。”
“世上这么多人,不是人人都能活到最后,姝儿,你是幸运的,亦是不幸的。”
唐姝妮忍着泪,低垂着头,最后无奈的问,“爸爸,如果重生的是你,回到二十多年前,你还重蹈覆辙吗?”
“会。”
唐姝妮终忍不住闭上眼侧过头,眼泪安静划过脸颊,耳畔响起唐满杜的声音。
“你永远都是爸爸的甜心,爸爸不会在让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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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熙到时太阳升至最烈,抬头热气晕出圈来,他今日难得开了辆跑车,嫩绿。
唐姝妮有些诧异的看着栅栏外的南阳熙,身后唐满杜也楞了一下。
“去吧。”
“爸爸你在家等我,我会拖住他的,你等我回来,一切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今日太阳这么烈,这么刺眼,仿佛所有都有光的,世界一下子就明亮了。
唐姝妮穿着碎花小裙,回头微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今日她脖颈浅绿色雪纱带,长长的带尾在空中飘啊飘,诉不尽的青春气息,那样美好。
唐姝妮打开栅栏,唐满杜叫住了她。
“姝儿。”
唐姝妮回头。
唐满杜张口,盯着头顶刺眼的烈日,艰难的睁开眼,“让爸爸,再看看你。”
唐姝妮鼻子一酸,压下眼底的泪意,若无其事的道,“回来再看。”
南阳熙将她飘到身后的雪纱带扶回来,温柔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唐姝妮点头,跑车是敞篷的,今日太阳实在太晒,南阳熙从格子拿出一个墨镜,“戴着,别晒伤了。”
唐姝妮摇头,“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太阳了。”
车子启动,风将她发吹得乱舞,脖子上的纱带拉出长长的一条,裙子也被风吹得贴身,她红唇绮丽,如果没算错,今年她九十七岁了。
算上重生以来的日子,三世。
她活得太漫长了,在一次又一次重生不断见证至亲的离去,然后自己孤独的过完剩下的日子,最后离去的是自己,离去后又重新开始,再次不断见证身边一个个离去、背叛,周而复始。
车越往西走,越人烟稀少,唐姝妮慵懒的靠在座位上,脑海一帧帧过渡着她过去人生中经历的所有失去,她一直平静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人人离她而去,最后只剩下她与万物。
唐姝妮昂头,眯着眼手指去触摸天上的太阳,“小太阳,其实我被困在洪水的时候特别渴望能够看到太阳,因为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是黑的,有时候蜡烛燃尽了我就站在窗口,望过去也是黑的。那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一丝光照进来,我的窗口一定能开出花来。”
南阳熙转方向盘的手一顿。
唐姝妮没给他机会,自说自话,“这么大的太阳,对于那个洪水泛滥的地方真是来之不易,我在那困了一周,我从未见过一丝太阳。”
唐姝妮低下头,忍不住扁了嘴,“为什么没人来救我,我那时候真的很怕黑。”
南阳熙张了张口,想要吐出一些声音,却被风灌了喉。
南阳熙踩下刹车,解开唐姝妮脖子上的雪纱带,轻轻掩上她的眼。
“不要偷看。”
雪纱密度并不高,蒙上一层看不清外面,却能看到烈日。
唐姝妮低头看到了南阳熙将底下眼罩无声放了回去,捏紧的拳头终于松开。
车子在一阵颠簸后归于平静,南阳熙朝她递出手,唐姝妮虚扶着,没走两步她感觉脚下踩到又似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扯下遮住眼睛的纱带,朦胧世界顷刻间清晰了,一笔一划勾勒出来轮廓,青草在风中轻舞,花儿在向阳而绽,她记得这里原本是一片废区。
“你……什么时候变成花海了?”
唐姝妮不可思议盯着眼前的翠绿,春野烂漫淌进呼吸,一呼一吸皆是青草的味道。朝气蓬勃。
南阳熙望着已经在花海里跑的唐姝妮,咽了咽苦涩的喉咙,嘴里苦得发干。
唐姝妮的碎花裙摆在飘,底下一双细细白白的腿漏出来,她手上拿着飘带,又像是赐死他的白绫。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命,能在原本贫瘠的废区里生出花来,说花娇嫩,又像是野花。叫不出名字,又让人欢喜。
“喜欢吗?”
唐姝妮在烈日那你片花海下回头,“喜欢。”
喜欢。
远处南阳熙苍白一笑,“喜欢就好。”
“小太阳,你为什么不过来?”
唐姝妮远远遥望,他还站在花海尽头。
“想看你会不会等我。”南阳熙迈出脚,朝花海中心走去。
“不等。”
唐姝妮转身就走,白色皮鞋不慎将一株花踩弯了腰,恹恹的耷拉不起来,她停下用鞋跟将花扶起来。
远处蝴蝶追逐,她脑海里却莫名想起数月前,宋满目也带她看过这些,是真正的野花。
开在森林里,长在山头上,真正的花。
太阳热的发烫,唐姝妮晒得晕乎乎的,脸颊升起红云,发丝停了只蝴蝶,恹恹的打欠,扑哧着翅膀又飞回来。
“有点晒,我们先去阴凉点的地方吧。”唐姝妮扇着受风,降不了热。
“附近可没树让你睡了。”
唐姝妮眯着眼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困了?”
南阳熙笑着揉了她的脑袋,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神在一刹警惕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前跑。
唐姝妮不知所云的回头,宁静的花海涌进了不速之客。
“他们是谁?”
南阳熙没答,只是一个劲的拉着她跑,烈日正午,太阳晒的无法烈,唐姝妮觉得自己更困了。
可是她还被拉着跑,身后的人未知来历,不该这么困,提着小裙摆,她回头努力睁开眼望,一抹黑色进去她的眼球。
她瞬间错愕,张大了嘴,“姜、姜郁!”
几个月前倒在血泊中的人此刻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唐姝妮感觉鼻子都酸了,她想挣开南阳熙的手,“不跑了,他、他们不是坏人,我认识的。”
南阳熙却像踩到神经似,攥着她的手愈发紧,她茫然抬头,“小太阳?”
跑出花海,南阳熙终于停下,唐姝妮看到姜郁踏着花海朝她奔来,正想张口,被扼住的手腕突然一紧。
她抬头,南阳熙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声音冰凉,“姝儿不是困了,那就睡吧。”
今日温度极高,地皮被晒得直冒气儿,她亦格外的困,脑袋昏昏沉沉,脑海警铃发作,却抗不过酷暑,眼皮一挣一扎,昂着头倒下,眼睛最后的视线是天上高挂的太阳,热气一圈圈晕开,晕成了光圈,闭上眼时,她突然觉得很熟悉。
陌生的画面如潮水涌来,原来洪水被困时,她不是没见过光亮。
在泡发的洪水中,有一盏灯朝她靠近,小心翼翼的将她包围,带她脱离苦海。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现在倒下,但她从此也将暗无天日了。
热浪潮来,爆炸声也未能叫醒她,如果她能睁眼看看,花海没有了,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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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满杜,姝儿我带走了。”
“你要带她去哪?!”对面的人跳起来。
“美国。”
“她哪儿也不去,她的自由她决定!你不能……”
“祝我们幸福吧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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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温度也没有很高,唐满杜满身跑出去,抬手抹了把通红的脸,热得冒气。
他急匆匆的拿了钥匙,从门到车库路程格外灼人,额头的汗划过脸颊,滴落在地随即蒸发。
唐满杜半弯着腰捂住胸口保持呼吸顺畅,热气在空气腾升,摇摇曳曳。
今日格外灼热,烈阳洒在他身上滚烫刺肤,他从未觉得有过一日烈阳如此灼人。
不多时,唐满杜满身通红,脚步挣扎着往车库走,疼痛来袭时,他才惊觉,这不是错觉。
阳光烈日,他仿佛一个起火源,皮肤接触到阳光灼热难耐起来,随后浑身烧起来,火苗是在一瞬燃上的。
似燎原之火将他席卷,他在烈阳之下被燃烧。似火场焦灼的人,火苗侵蚀他的四肢,他难忍的吼叫,可于事无补。
附近无任何水源,直到最后一点火苗燃尽全身,沈如秋撞见了火焰中痛苦的唐满杜,当场昏厥。
唐满杜被烈日灼烧时,唐姝妮正被送往华盛顿的飞机上。八壹中文網
她安然的昏睡着,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太平洋那端,她的父亲正被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