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德十五年,冬日凌寒。
沈念晚一身单薄衣衫坐于窗前贵妃榻上,抬眼看向窗外。
最半年来她总做一个梦,梦见自中州建立以来,最为显赫没有之一的将军府办喜事,宸王君凌烨前来娶亲。
送来的,是抄家的圣旨。
一时间,喜事变哀事。
一月后,最为显赫的沈家被判满门抄斩,嫡系亲朋无一幸免。
那日,大雪芬杨,整个京城西市,血流成河……
沈念晚抓起窗边白雪攥于手心,入骨的凉。
梦境再现,她满身鞭笞之伤被囚于地牢之中,有一绝色女子将盐水泼于她伤口之上,刺骨的疼。
‘不可一世的沈家大小姐?不一样被我踩在脚下?’
她怒!
‘我要见君凌烨!’
女子张狂嘲笑,脸上浮现的尽是阴挚:‘可王爷不愿见你,你当真以为他是真想娶你?不过是为了扳倒你沈家!功高盖主的道理,你不该不懂!’
冷漠的话语传入耳中,却比身上的伤来得彻骨。
她恨!
君凌烨自始至终都在骗她!
‘沈念晚,你该上路了。’
水滴顺着掌纹坠落,滴在铺满白色狐绒的榻椅上消失不见。
耳边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吵闹,还未回神,紫意便已推门进来。
“姑娘!“
想说的话未来得及开口,便瞧见沈念晚一身薄衣,脸上尽是泪痕。
拿来大氅为沈念晚披上:“姑娘这是怎么了?自半年前落水之后整个人便抑郁寡欢的,如今这么冷的天还穿的如此单薄,老夫人和夫人若是知道,该是心疼了。“
沈念晚呆滞的看着紫意,眼前之人肌肤雪嫩,长相娇俏,头上的发髻虽然平常,却与她时十相称,说不出的好看,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便是这么好的女子,最后却偏偏……
“无妨,不过时常梦魇而已,慢慢会好的。“
这话沈念晚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紫意。
收回愧疚的眼神,沈念晚已然坐好,如同个孩子似的任由紫意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水。
“待回了京都,奴一定要上告老夫人请个大夫再给姑娘瞧一瞧才是,这都半年了,姑娘梦魇之症一点没转好不说,到还瘦了不少。“
“还是别告知祖母了,待过段时间便好了。紫意你这么一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瞧姑娘这记性,今日是柳先生回乡之日,咱们也该启程回京了。”
是啊……过几日便是春节了,柳清雪因家中有事也特地给她放了假。
沈念晚的师父柳清雪是中州‘第一女相‘,也是中洲自建国以来第一位女相,更是中州王朝中第一位入朝为官的女子。
在建立中州无上繁荣之后,柳清雪便自请离开朝堂归隐,之后便在无人知其行踪,她虽拜了柳清雪为师,却也是经了好几月的辛苦才找到人的。
今日柳清雪要回乡,想来该是要出发了。
“紫意,替我更衣。“
“是。“
窗外的雪渐歇,雪花打着旋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桌上,带着丝丝寒意。
沈念晚住的屋子离前院不远,不过一两百步的距离,但这短小的百步,却走完了她一生。
沈念晚知道,那不是梦。
事情发生在三年后,也就是中德十八年,将军府被抄家至满门抄斩之时也是冬日,也如这般飘着大雪。
重生到三年前的沈念晚一直在想,倘若君凌烨不曾娶她,这份恨或许还不会这么刻骨。
杀人,诛心!
沈念晚爱君凌烨,从见第一次遇见开始,便一直爱着。
君凌烨乃是皇帝君凌越的弟弟,两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先后在生下君凌烨之后便血崩而亡,君凌烨六岁之时先帝驾崩,君凌越即位,自此君凌越对于君凌烨更是万般宠爱、有求必应,在这中州天下,只要君凌烨想要的,君凌越便都会给。
便是这样一个男人,沈念晚曾用尽手段想嫁给君凌烨,却终究被拒,直至……她大哥与父亲战死……
沈家两位将军皆死,兵权便被皇帝收回,沈家再不似从前那般高不可攀。
过不久后,朝中流言四起,皆说是她父兄私通敌国这才让中州数万将士惨死,二哥、三哥、四哥因此被革职。
而正是此时君凌烨却来向她求亲了,她本以为君凌烨对她有情,一直信她,想以此护住沈家,所以……哪怕是侧室她也甘之如饴。
却不曾想,她出嫁时满心欢喜等来的不是迎亲的花轿,而是抄家圣旨。
君凌烨将她带回王府囚于地牢之中,便再没现身,她则每日被元若初鞭笞,在那长达一个月的折磨之中,紫意为了护她被活活打死。
就连一直在帮她沈家平反的凌十安也被牵连,全家被贬出京,凌十安则永不得入仕为官。
一月后,沈家满门于西市被抄斩,朝廷特放烟花庆祝,而她也被下毒,葬身于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漫天飞雪淹没前尘往事,却独将恨意留于心间,宛若刻于骨髓之中。
永远,挥之不去!
前院热闹!
一群小斯正将柳清雪的行礼装上马车,除去随身衣物之外剩下的大多是书籍。
“长缨来了。”
“师父,长缨失礼,今日起的晚了。”
柳清雪是个随心随性之人,自然不会怪罪沈念晚:“无妨,你的情况紫意已经告诉我了,你这样子,大多是郁结于心,虽不知你怎么了,但是……很多事终究还是要放下才是。”
放下吗?
沉默良久沈念晚才轻笑:“长缨明白。”
见状,柳清雪没在多置一句,唤人将今晨宫中送来的信件递给沈念晚。
“长缨,这是今晨宫中送来的信件,近日京中发生命案,遇刺之人乃是工部尚书陈言之,但凶手还未擒获,便查出陈言之贪墨江南堤坝建造款,此时牵连盛广,陛下希望我回朝查此事,但是……如今这般情况我是无法去了,若你想去,这里有我为你写的推荐信,不过此行危险,你需得慎重考虑。”
陈言之这名字在沈念晚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陈言之此人沈念晚有映像很深,为人恭谦儒雅,做事严禁恭顺,颇得朝中人称赞。
中德十八年,沈念晚父兄战死边关,所带头污蔑沈家之人便有陈言之一个。
上一世陈言之分明没有遇害一路顺风顺水,中德十五年末,京都安然无恙,也并未发生命案,如今……陈言之却死了!
沈念晚手压抑不住的颤抖,从她重生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可是所有的事件又似乎都在变。
“谢谢师父,我想去试一试。”
“那便去吧,长缨你心思沉,如今若是卷入朝堂之中,便不可独善其身,需得万般小心才是。”
“长缨明白,谨记师父教诲。”
沈念晚不想入朝为官,却想护住家人,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护好沈家才是,往后她所走的路已经由不得她自己选择了。
沈念晚送柳清雪离开,便也着紫意收拾行礼离开了雪苑。
今日阳光甚好,照于纯白的雪上刺眼得紧,空气众也透着刺骨寒意。
雪苑位于京都郊外的的山上,地处隐秘,山路也极不好走,待回到京都之时已然过了午时了。
中州京都繁华无二,加之春节将至,路上皆是来往的行人。
“咚!”
马车传来剧烈响动,沈念晚没坐稳头重重的磕在了马车上,青了一块。
紫意关心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姑娘没事吧?”
“无妨。”
言罢便起身下车,耳边却传来刺耳的声音。
“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本姑娘的马车?”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念晚一阵呆滞,就算不见人,她也知道此人是相国之女——元若初。
元若初是沈念晚“最好”的朋友,两人自幼相识,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上一世沈念晚待元若初是真心,却不曾想元若初一直嫉妒、憎恨于她,拿她当仇人看待。
最后也是元若初亲手送她下的地狱!
“是念晚啊!”
见着沈念晚,元若初立马收敛了嚣张的模样,立马走到沈念晚身边一脸笑意:“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念晚应当不会生气吧?”
这变脸速度加上这演技,沈念晚只觉得自愧不如。
“无妨,你性子张扬,惯是如此,我也已经习惯了。”
听言,元若初脸上一僵:沈念晚这是在说她嚣张跋扈惯了?
抚于小腹前的双手紧紧相握,元若初阴挚的看了一眼沈念晚:上一次落水,怎么没把你淹死?沈念晚你死了才好。
虽是一瞬,却清楚的被沈念晚捕捉到了,果然是和善之面,蛇蝎心肠!
“念晚离京半年,听闻是拜师学艺去了,怎的如今回来了?”
言语苛刻,倒不像是关心之意,更像是想看沈念晚笑话。
此时,元若初应当最想听见的便是沈念晚被柳清雪逐出师门的消息吧?
“师父让我回来的。”
短短几个字,元若初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脸上笑容完全抑制不住。
“这样啊……念晚,你我也半年不见了,这半年我可是一直在帮你观察宸王的动向呢,你若有空,一会我细细说与你听。”
声音不小,周围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当初沈念晚喜欢宸王君凌烨并不顾一切追求的事情本就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元若初这般说,便是想让沈念晚颜面扫地。
若是沈念晚此时应下,恐怕明日整个京城便会传遍:沈家姑娘即便连拜师学艺之时也不忘让人监视宸王动向。
沈念晚又岂会不知元若初的心思?
“若初这是哪里的话,你喜欢宸王便是喜欢了,他的事情也与我无甚干系,不必说与我听。”
反将一军,将元若初推入众矢之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瞧着周围人传来的眼神,元若初心下一慌:明明之前沈念晚一听到君凌烨的消息便会不顾一切的,怎么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难道沈念晚知道她对君凌烨的心思了?
看着元若初慌张的模样,沈念晚淡色眸心微动,眼神中划过一丝狠厉。
如今看着局面,君凌烨和元若初上辈子怕是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吧?不然……为何君凌烨别人不娶,所娶之人偏偏是元若初?
君凌烨!
内心深处传来些许疼痛,虽被伤至此,却还是不得叫教训!
她该亲手杀了两人才是!
“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