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嘉禹十五年已去。
如今,已是嘉禹十六年正月初九。
轩辕门中,和其他地方一样,都在忙着庆贺新的一年,阖家欢乐。新年伊始,新事物,新气象,但有些东西,依旧是去年一样的模样。
初九这日,筠琦第一次醒的出奇的早。醒来时,房间里是一片漆黑,因为不挨着窗户,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起了身,将被子一掀蹬上鞋子就起来了。
难得的一日,她能在没有人叫醒的情况下,在不是摔下床的情况下,自然醒了,果真有进步。
她迷迷糊糊,闭着惺忪睡眼,走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夫人,你这样惯着她,要成刁蛮大小姐了。”屋外的对话,听得很清楚。可,这是哪家的夫妻,怎么来到她的房门外了?
师傅一向不喜欢在府上会客,更不要说让人走到自己的屋前。难道是师傅的熟人?熟人里,有谁是夫妻两个都和师傅很熟悉的呢?
一时好奇,便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只听那夫人回答道:“夫君,你总是这样说,我都听腻了。
咱们的女儿是唯一的宝贝,掌上明珠,不疼不惯,难道还要虐待不成?若是将来要娶她的人,受不了咱女儿的娇气,只能说明他没有资格娶。
你可是她亲爹爹,又不是要你做严父。”夫人毫不掩饰的真性情,与筠琦一拍即合。听了这些话,筠琦心中忍不住的赞扬,这才是一个好娘亲,这性子极好。
是啊,既然都是唯一的宝贝女儿,娇气一点就娇气呗,反正懂事这种好性子只能是人善被人欺,倒不如任性一些。这种按部就班,太过娴静温柔的女子,很容易被欺负的。
“夫人,我还真是拿你没辙。”听得如此无奈一语,便知这夫人的话,反驳成功了。
这夫妻两个感情真好,要是寻常的夫人敢反驳自己的丈夫,真不知会得到什么惩罚吧?
筠琦欣喜,伸手将门一开,想见识见识,是师傅的哪些朋友,如此通情达理。
而门开的那一瞬间,阳光刺眼,亮的有些过了。
忽然间,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手臂被人抓住了。
“筠琦?筠琦?”耳边,好像是师兄的呼唤,可,为什么看不见呢?
“风寒入体,但因为现在正在治疗七残金毒,遂不能服药,只能这样慢慢恢复,等她自己熬过去。
要知道,她本就身子弱,你们还要这般不注意的话,早晚熬不到七个月就……”没听错的话,这是蓬一然的声音。风寒?自己受凉了?
“我搬过来,亲自照看!”这声音,好像是师傅。不过就是受了风寒,师傅何以就要这么着急非要搬过来?
记起来了,好像,好像是那日夜里赏雪,突然间就晕了。
时间,是初七晚上的时候吧。不管了,既然不急,还是继续睡会吧。筠琦没有多想,继续了那昏昏沉沉的睡眠。
不过那对夫妻呢?他们的女儿真幸福,有这样开明的父母,好生羡慕啊。
嘉禹十六年,正月初十。
“师傅,外面的天气如何了?”不知何时,就醒了。醒的时候,师傅就趴在床边上,歪着脑袋。
师傅安安静静不教训人的时候,还真是书生气十足。
她伸展着久已慵懒的身子,将师傅吵醒。
每天,都要关注一下外面的天气,问问看今日能不能出去散散心。可惜,每次师傅的回答,都大致相同:“冬日就是寒了些,你身子弱,别想乱跑了。”
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轩辕门的冬天不比外面,没有过于凛冽的寒风刺骨,每一个季都是相对温和的。
筠琦并不觉得师傅这是在善意的提醒,反而总会让她被约束:“师兄还答应我,年前会带我去谨安寺。现在,都迟了这么久……”
嗔怪的话也不是没有听过,只是不明白谨安寺的小师傅,究竟怎么好了,让她念念不忘?“你是要见那个叫静荏的是么?”
将她扶好,倚在床上,问的不温不热,许是觉得很不方便。
谨安寺本就不是普通的地方,能好好的进去,未必能好好的回来吧。皇家的地方,还是远离的好。
“师傅,小和尚是我朋友,上次的事匆匆离开,都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八壹中文網
不过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都是师傅影响的我,一声不吭就走了。”本就是顺口的一句话,倒显得是陆笙的不是。
静荏是她的朋友,一别之后,太久没有见了,真怕有一日,就这么忘记了静荏的模样,真怕长大了以后再见,会不会认不出他来。
若有一日,静荏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定要认出来啊。
听了筠琦的话,陆笙也觉得甚是不对,斜了一眼过去:“师傅哪一次将你不声不响的丢下了?
你自己的毛病,得改。”
承转间,筠琦方觉得前面那句话似有责怪师傅的意思,虽然她是无心的。
不过师傅这话就不大顺耳,便又歪了头去:“还有几个月我就及笄了,是不是那时候才能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还有我的遭遇?”
也许,是筠琦的路子走的过快,陆笙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
可想来也是合乎逻辑,大过年的,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却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岂不可笑?
“你想知道了?”抬脚离了她的床边,往圆桌处,端了一杯热水。
筠琦依旧没有回过头,心中思忖不少。“算了,师傅。既然现在不是时机我就不追问了。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弃女?”
热水递在了面前,她也不顾,一转脸就满眼疑惑。没有此前的泪和委屈,没有猜忌和痛苦,兴许,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其实哪里重要了呢?她想知道的是,师傅究竟还要瞒着她,还是骗着她。
“不是。”轻摇,红唇启处,给了她此生另一重支撑。
微弱的热气顺着杯沿上升而消失,人未走,茶尚温。
当陆笙已从她逐渐冷静的眸子里,看见了自信时,悬着心还来不及放下,且听她一如既往的声音恢复:“那我以后要是看见了认识我爹娘的人,你会不会阻止我们见面?”
陆笙虽知,因为去年遇见薛家人的事情,还曾经万分担心来着:“你是说薛家?”薛家,虽和阮家曾有谊。
“是啊师傅,你要说对过去,对我爹娘一点都不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让我顺其自然的得知也不会怎样。
出了轩辕门,我认识的同龄人其实也不多,左不过就是静荏和谷铭哥哥。
但是待我好的,却还是很多。前辈,唐姐姐,还有魏雨然魏大哥哥……”
说着说着,鼻子有些发酸,抽了抽,忍住了险些掉下的泪。前辈,那么和蔼的一个前辈,竟然无辜被牵连在皇宫谋逆案中身亡。
唐姐姐,分明也是无辜的,只是爱了,难道是她的错么?
魏雨然,那不过就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朋友罢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他真实的想法,岂会如此?
为了一个发带,不惜保住了她的命之人,这个大哥哥怎么如此可怜?
可她始终不是那么的善感多愁,终于还是一闪即过的放下了。
转眼间,换上了笑颜:“师傅你知道吗?
我穿男装其实一点都不像男孩,别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我是女子。
魏大哥说,就是因为我扮男装是用的发带和他已故心上人的一样,竟对我百般依从。
我虽不能理解,他这究竟是爱那个姑娘爱得太深,还是觉得想要弥补……但还是很庆幸,有人对我像师傅、师兄对我这么好一样。”
如今提起,像是劫后重生。再不是当初那样的感触良多而又牵肠挂肚。
仿佛一年过去,几个月的历练叫她不同以往。
“是啊,为师也很庆幸,为师不在的时候,有人愿意帮你、救你。
敏儿的事,为师欠你。”陆笙鲜少这么正正经经的道歉,也从没有为了谁而遗憾。
这个徒弟,不光光是皇帝看上的人选,也是他自己心中所想。
听得师傅竟如此深沉,看起来,皇宫之后,发生了某些事。
而现在,仿佛又可以肆无忌惮的逍遥:“师傅,等七月时机一满,我就能离开咱们轩辕门了去外面继续查案了对吧?”
轩辕门,只是一个比皇宫稍微温暖,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师傅的家。
可外面也是很有趣的,如果运气好,遇见的都是些好人,能帮则帮,不帮则已。
运气不好,不是生死抉择就是像文漪公主那般遇上了人贩子。
虽然自己此前遭遇过一次,那遭遇还真是无话可说。绝望是一般人都会经历的,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唯有她,君齐书生的徒弟,不能退缩且前进了。救了别人,救了自己。
真不知,师傅当年是怎么遇上公主,又那么果断的逃离危险的。
“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闷了,可以出去。
不过,你已经待腻了是么?”
陆笙的眼神略过了她那里,总觉得这句话的含义,并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不是,君齐书生府也好,轩辕门也罢,这都是咱们的居所,家。
然而,我甚至不觉得师傅这样的性子,能安安稳稳毫无怨言的待在这里一步不出,除了有案子要惊扰师傅你之外没……”
筠琦印象中,师傅是个不拘小节、率性而为之人。作为男子,有他聪明过人而又独特的地方。
“好,为师允了。”再回轩辕门,都不同以往了。
筠琦颇是满意的看着师傅,觉得此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想睡的时候,会有一张柔软舒适的榻可以躺下即可。
而师傅,真的是越来越亲和了。倒是奇了,最近师傅的态度也是有所转变的,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不气着她?她的病,可不是这么严重的。
筠琦来不及多讲一些,被屋外急匆匆赶来的人吓着:“外面,外面无缘无故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今日当班守门的之一,面色如此惊慌,身上雪花都没有化开,靴子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
见陆笙转身要走,筠琦连忙掀开被子,事发突然,她可也是轩辕门一员。“师傅……”她想要参与其中,最起码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轻轻一喊,陆笙便眼神过来,安抚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案子,在这里等一等便是。”
要紧的案子,的确,他们轩辕门怎么会发生要紧的案子呢?住了这些年,从来都是相安无事的。
陆笙并没有允许筠琦走出,不动声色的跟着来人离开了。
临走时,那满眼的自信,仿佛是认准了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案子。
是啊,师傅那可是墨国是最聪明的第一人,她相信。
只是外面究竟又如何凶吉难知了呢?为何天下不能永久平安,为何灾难总是如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