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记忆,需要拼凑为完整的图片,还是彻底遗弃?
筠琦深知自己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支支吾吾后,爽朗一笑:“谢谢前辈。”从胡黔手里拿回了袍子,心中却不甚感慨。
那个瞬间,是血腥充斥的,一个华丽的转身,掉落的黑色长袍下,有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耳边还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不,不是呼喊,而是咒骂。
筠琦掩饰了去,并不打算深究。
灏泽满心担忧的看了过去,也不知如何去沟通。
胡黔朝他摇了摇头,只等筠琦自己欢快的走了。
“记忆是不会无缘无故被抹杀的,也不会凭空消失。
与其说是毒物反应,不如说是她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
暂时放下、暂时忘记,这样才能不痛苦、不忧愁。加上年龄还小,遂这般了。”胡黔朝手掌呵了呵气,视线还不忘顾及灏泽,“别担心,她今夕已是十四,明年便及笄了。心越沉稳,行事就会越稳。
这个过程,基本就要定下来的。”
尽管如此,灏泽也不能全然放心。任谁能承受得起?
“阮姑娘,您的药煎好了。”筠琦走在半路,突然出现的丫鬟,一如既往的说着同样的话。
一想起那苦涩的味道,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香儿姐姐,现在看见你我就像看见了那药似得,苦的很。”
她拉起香儿的手,撒起娇来。
香儿忍俊不禁,拿过她手中的袍子,给她披了上去:“姑娘身子弱,要想彻底好,可不得良药苦口利于病么?
天寒了,别冻着,回屋吧。”
香儿是山庄的大丫鬟,既贴心又温柔,长得还漂亮。
别看她丫鬟出身,家里也是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胡黔从不打骂,何况香儿本就通透,做事稳当,很少出错。
筠琦怯怯的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觉着还挺暖和的:“姐姐手真暖,替我捂捂呗。”
香儿也不和她贫,拉着她就往屋里去:“屋里暖和,你进去歇息会,我去端药。
苦也要忍着。”
对于筠琦的撒娇,香儿司空见惯。老爷吩咐过,什么事都能惯着,唯独喝药不行。喝药前吃了什么不要紧,喝药后绝对不能吃、喝任何东西,直到半个时辰后方可进食。
虽然筠琦也不知其中原理,但到底还是遵从了。
“忍着忍着。”往里屋床上那么一坐,无可奈何的哭喊,“命苦就算了,药还苦……”
香儿也不去管她,端药去了。
看着香儿青衣离去的背影,模糊的视线中想起了一件事。
突然间什么都不愿再想,一头栽在了床上。软绵绵的被褥,叫她暂时什么都放下了,放松、放松。
直到香儿的脚步重回,她又拾起了朝气:“香儿姐姐,听说你会弹琵琶,不如为我弹一曲,让我心里不那么苦可好?”
香儿知这又是她贫嘴了,但又实在见她可怜,心疼的紧,便允诺了:“这个倒不是问题,那你可要趁热喝。”
将药放下时,多看了筠琦两眼,也许是觉得这妹妹这么小却染了重病而遗憾。也许,是对人生短而苦的一种的感慨。离开时,背影有何尝不是落寞的?
总之筠琦看的出来,香儿也是个有故事的姑娘。
一声长叹下,她走去桌边,食指抚着碗沿,略微有些过烫了。顺便就坐了下去,等待香儿“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窗外,不时发紧的秋风悄悄带来了更多的寒意,萧条和肃杀弥漫在山庄的很多地方。她走回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
屋子里因为气候的缘故,摆上了暖手的手炉。按常理,摆的早了些,不过是顾及到筠琦的身子弱了。
良久,汤药也凉了一些,稍微可以入口。香儿正巧这时带着琵琶进来,见她乖乖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想听什么?”香儿端坐在她的对面,笑音甜美,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筠琦一时更加欢快,便尖着嗓子道:“那年、容华,君子忘怀!”
那年容华,君子忘怀。当初何处,是故、人梦我?
那年旧楼,卿卿难在。今昔何时,原来、我梦人?
一曲《提江忘故》,曾火遍墨国的一首殇曲,歌颂了一名雅妓和武状元间的爱恨情仇。
曲中最经典的便是筠琦的提及的那句,提江,不过是下笔落江,生生纵身。
“没想到,你竟喜欢这个?人都说,喜欢这曲子的都是伤心人,难道你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香儿的手停放在弦上,不拨不弄,只等筠琦回答。
筠琦为之一振,兴许是因为从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喜欢,不过就是旋律还不错,意境让人身临其境的同情那“君子”、“卿卿”。
她本没有考虑,也不会多想。但听香儿是这个评价,不由得愣住。虽说悲伤,可不至于。“调调还是不错的,我又从未听过别的,只学了这一句罢了。
若是香儿姐姐觉得这不是好的,只管弹你拿手的,奏你觉得好听的便是。”
筠琦心中了然,对此她不作解释,也不做限制。爱好和偏向,都是性格使然的结果。
明明她觉得听起来还算欢快的调子,在别人眼里竟然是悲伤的。也许,悲伤的不是她,是人心。如此,更没有必要和别人争论这个。
香儿低首,抚弄琵琶,轻笑:“请听。”
纤指撩拨间,带动的连心肝都颤颤的。
“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感觉,随即而出。“遥远而守,江边初遇,君子兮岚岚不发……”
沉浸在香儿温柔的曲子中,筠琦早就忘了口中那一丝丝的苦涩。闭目享受,仿佛脑海中还能浮现出那场景,武状元衣锦还乡,一心要娶雅妓为妻,虽遭到百般阻挠,却同舟共济,最终走在了一起。
虽然故事并没有这样美好,现实中,武状元得了怪疾身亡,而雅妓壮烈的投江追随而去。
“那年容华,君子忘怀。当初何处,是故、人梦我?
那年旧楼,卿卿难在。今昔何时,原来、我梦人?
醉酒相约,故人非故,可恨可恼,宁为玉碎瓦不全……”
跌宕的调子,从欢快跳到了低潮,又从低潮回到了欢快。是二人相聚相离的悲欢离合,也犹如人生,难两全。
今日也不知是否因为汤药的缘故,她越发的昏沉,耳中的曲调已越发的离谱,从欢快变得惊悚,从惊悚变得诙谐。
沉睡去前,仿佛看见了一个禅服人:“静荏……”
闷闷的喊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一口枯井下,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看不见外面有多大,不知道外面是危险还是安全。正当她以为自己毫无希望,快要放弃的时候,井口冒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算是日思夜念的么?
“小和尚。”她站起,朝上面大喊,这里的压抑非一般人可以承受,她迫切的希望有人可以解救她。
静荏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筠琦,你来了?”弯着身子,将手伸了下来。
那手的长度、厚度,给了她无比的安慰和帮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信任,垫起脚,握住了他的手。
那个瞬间,她仿佛感觉到,来自静荏无限支持的动力。
他的笑,就像是初春的阳光。不足以暖开冬日,却可以温暖内心,带来美好的希望。
就好像,世上背叛的人那么多,唯独他不会背叛一般。
“知己难求……”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大堆,然而很可惜的醒了。
被人叫醒,原因是她对这药的剂量终于迎来了反抗。
怀中是可怜的师妹,脸色虽然恢复一些,可依旧惨白。“小琦?你感觉如何?”
筠琦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见师兄满脸的担忧,而胡黔则是拿着药方不停的蹙眉,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
“心里有点闷,没有别的。”她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嗓子有点哑,而且发声很困难,牵扯着喉咙很疼很疼。
胡黔最终放下了药方,郑重其事:“看来这剂量改的不对。
以后,我会结合你的感觉、反应来调整,调整之后会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你可以不记住,但是最起码你要清楚,你不可能住在我这里一辈子。”
胡黔不可思议的一笑,冥冥中令人费解不已。
不过筠琦很同意这话,不论自己能不能痊愈,掌握了这个,兴许日后也能助别人一臂之力。可为何这句话,包含了某种程度的提示。
异样只在瞬间就消失了:“放心,我教你,你这么聪明伶俐,肯定很快就能悟出其中的奥妙。”
胡黔领着香儿就此告辞,独留下灏泽陪着筠琦。
“确定没事么?”灏泽的担忧仍然没有放下,对于这唯一的师妹,他疼爱不已。
七残金毒,是多少人的噩梦?又让筠琦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从幸福美满的阮家大小姐,成为如今的她。
“这几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个么?”不经意瞥见窗外,原来已是月光皎洁的夜晚了。
难怪,难怪师兄如此担忧。“等师傅回来了,我们就回去吧。
既然前辈这么有把握可以教会我如何删减剂量,只要拿到了药方,带回去不就好了?”
对于轩辕门,她总是觉得那是一个家乡。
君齐书生就是她的家,才是她的家,唯一的、仅剩的家园。
外面,属于或不属于她,她都希望重新回到起点,确定自己的位置,更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