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遥从老夫人的屋子里出来，站在抄手游廊上，好半晌没挪动脚。
有几个仆妇正在摘游廊上的芦苇帘子。
年前腊月前挂上去的，如今过了正月，天气一日日回暖，这芦苇帘子再挂着，就显得憋闷了。
仆妇们本要等着姜小遥离开，再继续摘，却不想姜小遥站在游廊上，突然间就顿住脚，不走了。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打头的仆妇少不得上前提醒：“小侯爷？老奴们要摘这芦苇帘子，小侯爷站在这儿，怕是要落了一身的灰。”
姜小遥愣了下，抬头看了眼，游廊上遮挡的严实，密不透风，她都已经习惯了。
再看那已经摘下来的一节，才意识到，这本是抄手游廊，合该是四处透风的。
姜小遥往后退了两步，推到仆妇们已经摘下来的那一节游廊中，站着。
天气还冷着，京城里风大，刮过来，身上凉飕飕的。
胡嬷嬷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就瞧见姜小遥被吹的鼻头红红的，有些碎发竖在发顶，看着格外可怜。
胡嬷嬷垂下眼来，思索片刻，又换上笑脸迎上去：“小侯爷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正好您进去陪一陪老夫人，老奴去备一些消食解腻的山楂茶。”
姜小遥被胡嬷嬷给推·进了屋。
老夫人屋子里没留人。
姜蕊去了安王府一整日，没有午睡，兴奋过了之后，困劲儿就上来，去小跨院歇着去了。
老夫人在暖阁里听到了胡嬷嬷说的话，再看姜小遥模样，心里哪有不心疼的。
可心疼，也得点醒她。
老夫人看了姜小遥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来这儿烤烤。”
老夫人把其中一个炭盆挪到罗汉榻边上，冲姜小遥招了招手。
姜小遥抽了抽鼻子，凑到炭盆跟前，没往老夫人跟前凑：“孙儿身上凉，别给祖母过了寒气。”
姜小遥出去有一会儿了，老夫人没想到姜小遥没走，就在外头廊下站着。
她为着什么，这样失魂落魄。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老夫人也后悔，自己方才说得太直白，句句都冲着姜小遥的心窝扎。
可胡嬷嬷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还笑眯眯地听着，分明就是已经默认齐麟会同青苒郡主大婚的模样。
老夫人手里拿着个核桃夹子，抱着一个小匣子，自己夹核桃，核桃夹子夹核桃的声音极大，“嘎巴嘎巴”地响。
姜小遥在炭盆边呆呆地站了会儿，盯着那核桃夹子出神，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回神，坐在老夫人身侧，伸手取了那核桃夹子和小匣子来：“我弄吧，祖母是要做琥珀核桃吗？”八壹中文網
老夫人拍了拍马面裙上的碎屑，缓声说道：“今年少做一点琥珀核桃，蕊丫头不爱吃甜的，你吃的也不多，今年多做一些核桃粉，让小厨房做核桃羹吧。”
姜小遥听着，软软说道：“我和三妹妹都大了，不必祖母亲手夹核桃，交给小厨房就好了。”
“是啊，你们都大了，祖母老了，已经咬不动琥珀核桃，得喝核桃羹了。”老夫人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徐徐说道。
姜小遥抬头，顺着老夫人的手，看着那满头银白的头发，心里有点难过：“二叔父和二婶娘走了，三妹妹跟从前也不一样了，祖母好生养着，身子会越来越好的。”
老夫人本不该老成这个样子的，从中年丧子，再到养育她，成日里殚精竭虑，三年前，她突然间昏迷不醒，一睡就是三年。
这三年，老夫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姜小遥都不敢想。
等姜小遥再醒来，老夫人就从花白的头发，变成了银白。
可是她醒来之后，也没有让老夫人省心，一桩桩地事情，不间断的发生，大姐姐的事情，几乎让老夫人大病一场。
“祖母……”姜小遥将头倚在老夫人肩窝，“我让祖母操心了。”
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姜小遥，像是幼年一样，微微晃动着：“你啊……”
“咱们娘两谁也甭怪谁，若要说错，也是祖母有错在先，不该为着跟你二叔父、二婶娘争那一时之气，说你是男婴。”老夫人现在后悔不迭，说什么都晚了。
“祖母记着，你之前说，让祖母给你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这么久过去，也不见你再提了。”老夫人停下来，认真看向姜小遥问：“你还找吗？”
姜小遥在老夫人睿智的眼眸下，莫名心虚，她眨了眨眼睛：“要找的。”
老夫人看着姜小遥不安的神色，明知道她是在说谎，还是装作不知道，欣慰地说道：“要找就好，要找就好。你三妹妹大概是不会嫁人了，若是你再不能大婚，那祖母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祖母快别说这样的话，祖母身子好着呢。”姜小遥将手里的匣子和核桃夹子放在一旁梨花小几上，拽着老夫人的袖摆不依：“祖母之前怎么说的？祖母说，你是寒门出身，自小打水洗衣做饭都做的，不比那些个在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们，身子底子好着呢，定能长命百岁。”
“可人年纪大了，得服老。”老夫人声音低沉又沙哑：“祖母为你想过了，将来你生一个孩子，就养在你跟前，继续做小世子，祖母给你找一个姑娘，可能没办法有子嗣的那种，把这个孩子当成嫡子来养育，咱们已经撒了一个慌，也不怕再多添一个。”
老夫人觉得胡嬷嬷说的有道理。
她就找一个不能生育的姑娘，娶做候夫人，然后等姜小遥有了身孕之后，让这个姑娘假孕，到日子，把孩子抱回来。
怎么都是小遥的孩子，这侯府的爵位也不算是落在了旁人手里。
至于这样的姑娘，也没有那么难找。
姜蕊这种还没有大婚，就失~身，或是天生就不能有子嗣的姑娘，总能找到，若是在门户相当的府里头找不到，就找些门户低的。
“祖母帮你找，定会找到适宜与你婚配的姑娘。”老夫人郑重其事地说道。
姜小遥闷闷地“恩”了一声，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后总要大婚生子，所以对老夫人说的这些，并没有很排斥，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老夫人这才意识到胡嬷嬷说的那句话。
姜小遥没有那么地懂男女之事。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罪孽深重。
“小遥啊，你该是明白，祖母为什么让毅然那孩子住在府里的吧？”老夫人看向姜小遥，不允许她有半点躲避。
姜小遥愣了下，对上老夫人的目光，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老夫人：“嗯？”
姜小遥皱着小眉头，问：“祖母不是想要给我找个姑娘大婚吗？那就用不着表哥了，毕竟我还得做小侯爷，不能恢复女儿身，也就不能嫁给表哥了啊？”
姜小遥知道柳毅然是被老夫人找来，预备着给她做童养夫的。
可是……
她是小侯爷，要大婚，要跟姑娘家。
老夫人沉默了下，说道：“并不是我给你找一个姑娘，同你大婚，你们两个就能生下小世子来。”
姜小遥长长的眼睫毛扑扇了两下，又扑扇了两下：“女人能生孩子，这不对吗？”
两个男人才不能生小孩子。
女人可以的啊。
“两个女人也不能生孩子，必须要一男一女，阴阳调和，才能孕育子嗣。”老夫人认真地给姜小遥科普。
姜小遥：“……”
“那也不是必须我跟表哥呀。”姜小遥抿了抿唇角，小声说道：“您给我找的也是姑娘啊，她跟一个男子生小孩子，不就行了吗？”
老夫人沉默。
老夫人一言不发。
震惊不已！
姜小遥不懂老夫人为什么瞪大了双眸。
她眨了眨眼：“不是应该候夫人生孩子吗？所以祖母不用找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姑娘，就正常的姑娘就行。”
老夫人彻底地败在姜小遥的言语之下。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小遥被老夫人看着看着，突然间反应过来。
“如……如果那样的话……那个孩子就同我没有血缘关系了，所以……所以……”姜小遥后知后觉地想到，“所以，必须得是我来生这个小世子？”
老夫人屏住的呼吸，总算是重新出了气。
要不然老夫人还以为，姜小遥是睡了三年，睡成了傻子。
姜小遥不是傻，是她就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她自己还没过明白，根本就想不到将来还有个小世子的事情。
“所以……所以……祖母才找来了表哥，是想让我生下我跟表哥的……”姜小遥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看着呆愣愣的姜小遥，狠心说道：“原本还想着，让你恢复女儿身，跟你表哥成亲，如今想来，倒也不必，不如就让胡嬷嬷拿了烈酒来，让你表哥吃醉，他什么也不知道的，只当是做了一场春~梦。”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咱们整个侯府的荣辱都在你身上，怎么也要诞下一个咱们姜家的血脉来，就是跟一个男子梦一场。”老夫人咬了咬牙：“你想同谁做这场梦，就给谁喝了那烈酒。”
姜小遥陷入了深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