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遥送胡韶恒出去,路上两人一声不吭。
姜小遥犹豫了半晌,说道:“胡公子今日勇气可嘉。”
胡韶恒低着头左右看了半晌,见只有他和姜小遥两个人走在青石小路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闷头闷脑地解释道:“我……并不是想要攀附侯府,我知道配不上,从前配不上,现在配不上,将来也配不上,从头到尾都配不上……”
姜小遥顿了下,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里的声音。
她也曾经这样想过。
她与齐麟,从前配不上,现在配不上,将来也配不上,从头到尾都配不上。
姜小遥小小地吐了一口气,看向胡韶恒的目光,便带了怜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三妹妹她暂且不想嫁人了。”
“我就是听到这一句,才……才鼓起勇气的,我当真没有想占侯府的便宜。”胡韶恒耷拉着脑袋解释:“我母亲早就说,这门亲事不行的,我……我刚刚……我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是鬼迷心窍了吧,怎么就说起这样的胡话。”
胡韶恒看起来懊恼极了。
姜小遥想到自己,也闭了嘴。
姜小遥一路没有说话,胡韶恒反倒自在了一些。
“我们府里……正如那位小太医所言,四分五裂了。”姜小遥不开口,胡韶恒渐渐放松下来,竟主动跟姜小遥说了句话。
胡家会变得只剩下胡韶恒和他的母亲,这让姜小遥有点意外。
胡老爷的呈堂证供,她亲眼瞧过,为护着家里人,以及胡老爷的那几个徒弟,胡老爷求了好几回,宁肯自己获罪更重,也不想牵连了他人。
但案子一了。
那些个徒弟,那些个已经成家的儿子儿媳们,分了家,另过去了。
留给胡韶恒和其寡母的,只是空荡荡的宅子,只有几个老奴的小铺面。
“侯府送过去的东西,是真的雪中送炭,母亲一直说,像侯府这样仁善的府邸,不多。”胡韶恒垂着头:“我们府里现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但凡值些银子的东西,都被兄长和嫂嫂们分走了,老宅和铺子都不能卖,我想来想去,就去铺子里磨了一个牌子。”
与其说是胡韶恒再跟姜小遥说话,倒不如说他是自言自语。
他隔着三步远跟姜小遥说着这些,最后给自己总结:“母亲说,我们现在不行,但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肯定还能像父亲在世的时候一样的。”
“我想着……我想着……万一有什么……是姜姑娘需要的……”胡韶恒说到这,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要诅咒侯府,就是想说,万一……我之前也从来没想到,有一日我们胡家会变成这样,要我……出来走动。”
姜小遥支棱着耳朵听:“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姜小遥莫名心虚,她这个小侯爷是假的,她还真不敢保证,肃顺侯府就没有这么一天。
“我刚刚……我刚刚也是因为听姜姑娘说那样的话,以为是……以为没有人娶她……她才灰心……我不是……我不是……”胡韶恒结结巴巴地解释。
姜小遥重重点头:“我知道。”
胡韶恒抬头看了姜小遥一眼,姜小遥目光澄澈,神色认真,不是在敷衍他。
胡韶恒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那……那我回去了,侯府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喊我。”
胡韶恒顿了顿,觉得这句说得不太好:“嗯……尽管吩咐我。”
“胡公子不用这么客套。”姜小遥也不是很会说客气话,寻常在刑部,有玄龟在,基本上都不用她张口,她勉强学会的这两句,已经词穷。
胡韶恒与姜小遥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胡韶恒更不擅长,逃也似的走了。
门房的小厮眼睁睁瞧着姜小遥送人出来,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位胡公子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小厮从门房出来,探头探脑地问:“小侯爷骂了胡公子?”
姜小遥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
小厮却觉得,这只是姜小遥不好意思:“小侯爷做的对,胡家就是该骂,得多大的脸,想要娶咱们府里三姑娘?三姑娘又不是没人要。”
“嗯?”姜小遥纳闷地看向小厮。
小厮笑眯眯地捧上一份大红烫金的帖子来:“刚刚安王府送来的,请咱们府里三姑娘去参宴。”
“安王府?”安王府如今只剩下青苒郡主了啊。
“是青苒郡主请三妹妹的帖子?”姜小遥有点意外,弄不明白,“为什么是请三妹妹?”
小厮被姜小遥问懵了,愣了下才道:“小侯爷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请小侯爷?”
姜小遥眨巴眨巴眼,算是默认了。
她想,如果青苒郡主当真要请,也该是请她吧。
比如说一说,她之前在齐府小住的事情,说她跟齐麟走得太近的事情什么的。
姜小遥莫名心虚,觉得自己像是不该见光的,破坏人家感情,还登堂入室的外室。
这个认知,让姜小遥打了个寒颤。
小厮看着姜小遥纠结的脸,认真说道:“因为这次参宴的都是女眷啊。”
姜小遥展开帖子又看了一眼:……
小厮嘿嘿地猥琐笑:“小侯爷这是着急要娶侯夫人了吗?即便小侯爷不能去,也可以让三姑娘帮您相看相看。”
从前姜小遥只是侯府的小公子,婚事还可以不着急,现在当家立户,成为小侯爷了,当然要找一位侯夫人回来管理中馈。
姜小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问:“没有请老夫人吗?”
小厮摇头:“小的去打听过了,郡主这次请的人,多半是府里的少夫人或是姑娘们,没有请老夫人,想来也是安王府现如今没有个长辈,青苒郡主怕照顾不周,所以只请了各府年纪轻些的女眷吧。”
姜小遥“哦”了一声,又拿着大红烫金帖子去找姜蕊。
胡嬷嬷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诶,这是请帖?要请小侯爷去参宴的吗?”
胡嬷嬷可不敢不盯紧,姜小遥这样的去参宴,多危险。
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她也很危险,怕不是要被齐麟扒了狐狸皮。
“不是请我的。”姜小遥委屈巴巴看了胡嬷嬷一眼:“是青苒郡主的帖子,请三妹妹的。”
胡嬷嬷狐狸眼一眯,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是青苒郡主啊。”
姜小遥看着胡嬷嬷这个笑容,突然间不是很想继续跟她探讨这个问题了。
姜小遥加快了步伐,到得姜蕊的小跨院。
自打姜蕊划破了脸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二房,一直住在老夫人的小跨院里。
小太医刚给姜蕊上完了药,正在收拾药箱,还在可怜巴巴地跟姜蕊解释:“我刚刚……不是故意要说的那么难听,我就是怕姜姑娘吃亏,胡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选。那个胡公子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出挑的了,胡家根本配不上侯府。”
“我也不是寻常侯府的姑娘。”姜蕊看着小太医:“你不是诊过脉了吗?胡公子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完璧了。”
小太医一下子脸煞白,他愣了片刻,才道:“姜姑娘遇人不淑,被人欺辱,也不是你的过错。”
姜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一个男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难得。但按着这世间不成文的规矩,我这样的能嫁给旁人做正妻,已经是不错了。胡公子看着为人很老实,便是知道了实情,也不敢欺负我,我图他长得好,为着生一个漂亮的孩子养老,行不行?”
“那怎么能行?姜姑娘怎么能把婚姻当儿戏?”小太医大吼道。
“你这人真有趣,我不嫁也是错,嫁也是错,依着你看,我是不是只有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受人磨搓,受尽委屈,才算是嫁的对了,嫁得好了?”姜蕊绷着脸,这段时日一直没发作出来的怨气,直奔着小太医而去:“与我而言,婚姻就是儿戏。你放心,我不会嫁,我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我大哥哥又不是不养我。”
小太医被姜蕊一番话说得呆愣在当场,他瞧得出,姜蕊这是动了怒,但他本意不是如此:“你别动肝火,不利你伤口的恢复。”
姜小遥站在门边进也不是,不进又好像在听壁角。
胡嬷嬷替姜小遥咳嗽了一声,问:“三姑娘可在?”
这就是关上耳朵装聋子了。
“我在,进来吧。”姜蕊应了声,胡嬷嬷一声把她喊了回来,她不该跟小太医发脾气。
“今日我上山,实在疲累了,没控制住脾气,还请你不要见怪。”姜蕊致了歉,又道:“不过,日后你当真不必来了,既然是涂药,我身边的丫头就能涂,不必你来回跑。”
小太医张了张口,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姜小遥,指望着姜小遥能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姜小遥没看懂小太医的深意,只把手里的大红烫金帖子递给姜蕊:“青苒郡主给你的帖子,邀请你去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青苒郡主的帖子吗?”姜蕊接过来,看了一眼,纳闷道:“没有请大哥哥和祖母吗?”
姜小遥摇了摇头。
小太医在旁面露惊恐:“姜姑娘千万不能去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