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老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上,看着虚空半晌,直叹气:“芸娘,你方才瞧着毅然这孩子怎么样?”
芸娘是知道老夫人心思的,但她也是姜小遥的乳娘,将姜小遥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芸娘沉默了一小下,说道:“好像比齐大人矮了一头,稍微富态了一点儿。”
老夫人看了芸娘一眼,又叹了口气。
芸娘立刻道:“不过听这位柳公子说话,极其亲近,唇角常含笑,咱们小公子若是能跟柳公子在一处,那每日都该是乐呵的,听闻学问也是好的,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书就一大箱子,想来该是个好的。”
但要跟那位齐大人比,那肯定是比不过。
老夫人又叹气,她何尝不知呢?
但老夫人比姜小遥经历的人与事多。
这京城里能超过齐麟的男子,有吗?
连贵太妃给青苒郡主挑人,都相中了齐麟,可见连皇族都扒拉不出来比齐麟更好的。
老夫人和芸娘都被齐麟给养得眼光高了,如今是时候拉回来了。
老夫人心里打定了主意,齐麟进来的时候,她先上前去拜见。
齐麟看着老夫人那恭恭敬敬的礼,便懂了。
齐麟没有阻拦老夫人行礼,也没客套,只是公事公办地受了礼,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才道:“来者是客,且今日本官来侯府,是以小貅友人的身份而来,老夫人还是将齐某当做晚辈看待吧。”
一个本官,一个齐某,把受礼的齐首辅、来做客的友人割裂开来。
齐麟这是先给老夫人提个醒,一会儿别用身份说事。
老夫人还不至于这点架势都扛不住,她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道:“听闻齐大人来访,老妇人细细想来,必定是为着我们府里的大姑娘,三姑娘之事,因而特意请齐大人过来一叙。小遥年纪轻,扛不住事,日后侯府有什么事儿,齐大人尽管使人来跟老妇人说便是。”
换句话说,以后离着我们家小遥远一点。
若这会儿罗汉榻上坐的人不是姜小遥的祖母,齐麟定一袖子卷走所有祥瑞之气,扭脸就走。
但因为面前这人是姜小遥敬重的祖母,齐麟还得忍着。
他沉住气道:“小貅与齐某有同僚之谊,齐某为侯府帮手一二,本是应当。今日来贵府,并不是为着大姑娘与三姑娘,而是因为小貅承继肃顺候之事,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小貅就是侯爷,要当起肃顺侯府之人,老夫人舐犊情深,但也该放手,让小貅成长。”
老夫人顺了口气,才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二房的人天天都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打得什么算盘,老夫人心里门清,因此根本就不必齐麟解释。
老夫人在心里暗骂二房那对没心没肺地畜生,另一面又深深忧心起来,难不成还能一辈子让小遥做这个侯爷吗?
这么一想,老夫人再落到齐麟身上的目光就变了。
怕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他对小遥的情意,老夫人瞧得出来。
这是知道自己个儿得不着,也不许旁人得了?
老夫人怒从中来,面上的笑意都挂不住了,冷声说道:“齐大人说,小遥日后要成长起来,要做侯府的主,老妇人深觉有理,小遥如今不再是刑部一个小当差的,齐大人也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今时不同往日,齐大人贵人事多,纵是再插手,也是虎头蛇尾。侯府凋零,齐大人也无力回天,倒不如放任我们过小门小户的日子。”
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客气,就差指着齐麟的鼻子说,你张口闭口管着我们府里的事情,结果大姑娘“没了”,三姑娘脸划破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管上吗?
齐麟深看了老夫人一眼,垂眸道:“老夫人不必用这样的话激齐某,小貅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只要姜小遥要管、要保的人,齐麟就要管,就要保。
老夫人语塞,齐麟连她在故意激他,都能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就不明白柳毅然到侯府的原因?
老夫人以为齐麟是聪明人,之前点过一次,话不必说破,怎么现在就这么费劲!
“既然齐大人如此说,老妇人就不同大人客套了。”老夫人盯着齐麟,“小遥的表哥,齐大人刚刚见过了吧,小遥很喜欢他,老妇人准备就此留他在侯府住下,日后在京城里,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老夫人特意把“小遥很喜欢他”这几个字咬得极重。
齐麟这一次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齐麟道:“小貅喜欢的,便是我喜欢的。”
齐麟说完这话,起身告辞。
芸娘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给老夫人,问:“这位齐大人应该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吧?他最后那一句,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老夫人在原地待了好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我这个做祖母的,到比一个外人还不如了。”
“这个小齐是个好的,可惜了。”老夫人顿住,轻笑了下,“也未必。”
芸娘听得云里雾里的:“老夫人说得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拉着芸娘的手,轻轻拍了下,笑道:“咱们就按着咱们的安排走,至于走成什么样,那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芸娘这句却是听懂了,老夫人还要安排柳公子跟姜小遥在一处的。
恩,挺好,柳公子踏实。
齐大人虽好,但气势太强了,她在跟前站着都害怕那股子威势,小公子成日里面对这样的人,定然不适。
气势强大的齐大人出了老夫人院子,就把刑部在窝的生肖都喊来。
搬家!
给姜小遥搬到二房院子里去!
二房这对夫妇精于算计,除了大件太打眼的东西没往外搬,余下的都变卖了,二房正院空荡荡的,好收拾的紧。
姜小遥东西也不多,在窝的六个生肖,没用一个时辰,就把姜小遥的窝给挪了个位置。
姜小遥到这会儿,还有点懵懵的,二叔父和林氏一下子就销声匿迹,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还有些不适应。
从前老夫人总念叨着,二房掏空银子,挖空心思,夺了长房的爵位,缺了大德,再怎么吃药都怀不上儿子,早晚要将这爵位还回来。
如今,不止主动归还爵位,连人都跑没影。
齐麟看着“肃顺候”的正院,又往长房与二房中间那个月亮门洞瞧了眼。
想封上。
齐麟正琢磨着下个禁锢,让长房那位表哥,怎么都过不来,就见三姑娘姜蕊从那月亮门洞过来。
“齐大人,大哥哥。”姜蕊上前见了礼,挡在姜小遥前头,瞪着眼睛问齐麟:“齐大人可是为着我的案子而来?”
姜蕊脸上还有一道口子,府里的事儿轻易都不惊动她,更何况是她爹娘弃了她,离京的事。
老夫人那边跟芸娘念叨了几句,她进去听到个尾巴,她对爹娘彻底寒了心,听着他们离京逃了,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又听闻齐麟来了,不止来了,还在府里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帮着搬家什么的,心里便有些狐疑。
京里官宦人家讲究,纵然不破土,搬家也是大事,要择期,要放炮仗,哪儿有这种说搬,就立刻搬完了的?
姜蕊怀疑,齐麟是知道什么,她们府里这些人,大姐姐已经“没了”,就余下个她的案子,不上不下的。
毒害王爷,那是要诛九族的。
姜蕊越想越觉得是她的案子,扛不住了,大理寺要来拿人,齐大人听闻了这事,又无力回天,这才立刻给大哥哥搬家,总得临死前感受下做侯爷的滋味,才不算白白枉死。
姜蕊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心急地不得了,根本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冲了过来。
齐麟沉默了下,没说话。
姜小遥在姜蕊身后给她解释,但姜蕊根本不信。
齐麟看了眼执着的姜蕊,又看了一眼耐心解释的姜小遥:“三姑娘来的正好,咱们现下去一趟大理寺吧。”
姜小遥:???
“我就知道是为了我的案子而来,我这便跟你去。”姜蕊一把将面上的纱巾给扯了,“要死要活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哥哥和祖母。”
“三姑娘请。”齐麟做了一个手势,姜蕊径直走在前头。
姜小遥微微瞪大了眼,拽着齐麟的袖子不放,小小声道:“你这是干嘛啊?”
齐麟今日来,根本就不是为着姜蕊的事儿啊,怎么说去就去呢?
再说了,便是真的要去大理寺,这样的案子,也不是姜蕊说扛就能扛了的。
齐麟垂眸看她。
姜小遥抬头瞧他。
齐麟看着那张扬起来的白净小脸,道:“早晚这块石头要落下来,与其这么不上不下地等着,煎熬着,倒不如直面这件事。”
齐麟已经厌烦了,老夫人用这案子来喊他,姜蕊因为这个案子来寻他,他本就没有那么多时辰,再不愿被旁人占用着。
“可是大理寺还没有来提人呀。”哪有儿自己找上门去的。
“谁先动作,就谁占有主动权,赢面就更大。”
齐麟盯着姜小遥黑白分明的眸子,心想,他怎么也不会输给那个小短腿表哥。
毕竟,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