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扬比姜小遥跑得还要快一些,人几乎是冲进姜静的院子里去的。
都已经后半夜了,后院伺候的人不多,只守着门的几个婆子,眼瞅着贺扬往姜静的院子里狂奔,都吓傻了眼。
姜小遥腿短,比贺扬慢了些,到姜静的屋子时,贺扬已经将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撵出来了。
其中一个贴身伺候姜静的丫鬟,便是上回去肃顺侯府报信的那个,瞧见姜小遥,微微松了口气,压低声儿跟姜小遥说道:“主子听闻小公子来了,又是这大半夜,思量着该是出了事,因而便往前头去了,没惊动了人,也没让奴婢跟去,没过多久,主子回来,说是要安置,将奴婢等人都打发了,可巧郡王跟前的人来请人,奴婢进去发现主子要……上吊……”
这意思,姜静该是听到了贺扬和她说的话。
姜小遥闷声闷气地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只有贺扬和姜静。
姜静躺在架子床上,神色淡淡的,脖子上的勒痕清晰的扎眼。
贺扬伸出手去,要去瞧姜静脖子上的勒痕,姜静往里歪了下头,躲避之意格外明显。
贺扬手停在半空中,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道:“你都听见了。”
姜静不置可否。
贺扬收回自己的手,紧握成拳,背在身后:“姜小公子都给你安排妥当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静终于开口,声音听着格外艰涩:“我不想拖累娘家,我进王府,没给她们带来半点福气,不能再拖累了她们性命,我原就该在王爷身故后,直接撞了棺木,跟着去的。”
“你这是……怨我吗?”贺扬问。
“不敢埋怨郡王,这就是我的命。”姜静声音渐渐平缓,声音淡漠地像是方外之人。
“你别这样同我说话。”贺扬声音哀戚:“我想了千万种你知道我心底情意的情景,却没料到,竟然是这种情况。”
贺扬长叹一口气,自嘲一笑:“过得今夜,你我这辈子说不得都见不着了,你定要这样同我告别么?”
姜静这一次没说话,屋子里静谧地落针可闻。
“你知道了也好。”贺扬桃花眼尾微扬,似是释然:“你这样温婉宜人的女子,纵然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会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郡王还请慎言。”姜静淡漠地打断他。
贺扬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慎言什么?若不因这个人是你,换成其他任何人,即便是我父王的女人又如何?只要我喜欢,我都可以抢过来。”
但因为这个人是姜静。
他舍不得她受伤,舍不得她面对一丝丝委屈与尴尬。
“郡王风~流俊逸,日后定然有世家大族嫡女相配……”
“姜静!”贺扬突地喊她的名字。
姜静愣住,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旁人喊她的名字了。
最多,不过是姜氏。
姜静这个名字,似乎在她进入王府的那一日起,就被抹掉了。
“我以前觉得,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愿意默默付出,可真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心甘情愿。”贺扬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静,“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是想要有一天告诉你,为着你,我做了哪些傻事,希望你因为我付出的这些,喜欢我。”
姜静撇过头去。
贺扬对姜静的动作视而不见,他温言道:“如果不是我,就你那样不张扬的性子,根本就不能顺利地成为我父王身边的第一人,我瞧不得你受委屈,将挡在你前面的绊脚石,一个个地搬开。”
贺扬坐在姜静架子床边,倚靠着床柱,轻声低语:“起先是想着你待我好,是出自真心,所以要报答你一二,再然后忍不住地出手帮你,一步步地把你送到了父王跟前。”
“其实,你不知道,你再次在我父王面前承宠的那阵子,几次都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捣了乱,我宁肯我父王给我动家法,也不想他动你。”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对你是不一样的。我后悔极了,又不安极了,大概跟你现在的心情很像,觉得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年纪的女人?你是我的庶母啊。”
“可是姜静,你其实只比我大五岁而已。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就是见的女人太少了,才会觉得你特别,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在王府里没见什么其他的女人。”
“但真不是。我起先也那么以为,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作为未来王府的继承人,有多少丫鬟想要爬我的床。你去我父王跟前伺候的那天,我怒了,我当真要睡一个爬我床的丫鬟,但不行……”
“我喜欢的那个就是你,换任何其他的女人都不行。所以那天,我又跑去父王跟前闹了。”贺扬想到当时的情形,轻笑着说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太胡闹了些?一次次地打破你的好事?”
姜静沉默不语,贺扬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继续说道:“你别觉得你嫁过人,已经老了,没人会喜欢你,别说我,便是我父王,那也是万丛花中过的,若不是你真的优秀,纵是我再怎么替你铺路,你也没办法留在我父王身边。”
“你会当家理事,话不多,但让人观之可亲,你将来……你将来还能有子嗣,定然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姜小公子说的对,你不该困在这里,你还有大好的将来。”
贺扬说到这句时,姜静终于扭头看他。
“我……”姜静话没说出口,就被贺扬一下敲晕了。
“你……”姜小遥一直站在屏风后,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便一直站在那里,本还因为贺扬一番话唏嘘不已,不想贺扬竟然对姜静出了手。
贺扬极温柔地替姜静理了理乱了的发丝,道:“你大姐姐执拗,定然以为这偷梁换柱之法会给你们府里带来灾难,是以不会同意,你别耽搁,直接带了她走,也省了许多口舌,待她再醒来,人已经出了京,京城安王府的静庶妃,已经没了。”
贺扬最后看姜静一眼,伸手摘了衣架上的斗篷,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走吧,余下的事情,我同刑部尚书大人安排。”
安王府后门一打开,阴影里一辆青布马车,极不起眼,姜小遥半搀扶半抱着昏厥的姜静,冲着那辆马车就走了过去。
“怎么是你?”姜小遥抬头,瞧见驾车的人竟然是齐麟,惊讶极了。
齐麟看了眼昏迷的姜静,温声道:“且先送你大姐姐出京,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
时间紧迫,玄龟安排安王府的事情,而姜小遥明日还得在京里。
齐麟原以为只是将姜静送出城门便好,但看姜静现在这个状态,定然是不成的了。
姜小遥认真地点了点头。
齐麟将车帘盖好,下了一道屏障,隐去了整个马车,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想了想,将人送去了玄龟的那个小温泉的院子。
卯兔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马车一停下,她便接过了姜静:“大人和小姜赶快回京去,大姑娘交给我便是。”
姜小遥还有些不放心,指了姜静脖颈上的勒痕道:“劳烦姐姐好生看着我大姐姐,别让她乱来。”
卯兔眯眯眼一笑:“放心。”
刑部当差的都是本事极大的,尤其卯兔和未羊那般的女子,能在刑部当差,自然有她们的本事。
姜小遥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不能在京外久留,趁着天还没亮,又钻进了马车里,跟着齐麟往回赶。
齐麟看了眼天色,又暗中催动灵力,让白啸疼得更剧烈了些,都是这个无耻小人害得,害得他没办法跟小貅好好待着。
姜小遥从车里探出头来,见齐麟五官沉静摄人,咬咬唇,从马车里钻了出去,跟齐麟一并坐着:“你进去歇息会儿,我来赶车。”
本就是为着她们府里的事情,却让齐麟跟着忙了一晚上,姜小遥很是过意不去。
而且齐麟已经是当朝首辅了,他这么回京去,还得赶着去上朝,怕是连阖眼的功夫都没有。
齐麟是神兽,熬个几日几夜也算不得什么,但姜小遥还是肉~体凡胎,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
“你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齐麟之前过城门的时候,是直接穿透出来的,还要原样悄无声息地回去。
姜小遥摇了摇头:“我回府后,有的是功夫可以补眠,你不一样。”
姜小遥推他:“你进去眯一会儿。”
齐麟看了眼落在他上臂的手,因为白啸的事沉寂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他默了默道:“不如咱们两个都睡一会儿吧。”
“那怎么……”姜小遥话没说完,就见齐麟手里多了一块玉牌,轻轻巧巧地挂在了马车上头。
“齐”,首辅齐家的族徽,挂上这个,就知道是首辅家的马车,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拦住。
“老马识途,是我们府里惯用的马儿了,认得回府的路,也不用非得在外头守着它。”齐麟如今在姜小遥面前做事,也算是熟稔,堵住了所有她可能提出来的问题,然后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外头冷,咱们两个一并去马车里头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