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龟站在刑部大牢跟前，许夫人垂首行了一礼，再无他话。
玄龟扁扁嘴，见左右都不是外人，忍不住吐槽：“想要他的命，法子多得是，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许夫人敛眉轻笑：“我做不来那等遮头遮脸的事，要杀，就明明白白地杀，且寻常女子去不得战场，若是囚犯，另当别论，我算不得吃亏。”
玄龟彻底地服了气，的确有送囚犯前往战场的，但那些囚犯都要在脸上黔刺，男人也就罢了，女子……怎么能受得了？
但许夫人显然知道，若是前往战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淡然道：“大人不必伤怀，我不是小姑娘，并不在意那些，只是这几日，又要给大人添麻烦了。”
玄龟咬了咬后槽牙，骂道：“你们这一个个的，就会给我找事，老头子我这么大岁数了，本该好好地颐养天年，怎么成天就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啊！”
玄龟真是整个龟都不好了，一个案子就牵扯出这么多事儿，还能不能好好的了。
“开门，把许夫人等人请进去。”玄龟烦躁地安排了一番，气急败坏、指名道姓地骂了齐首辅一顿。
“啊呸！什么诸葛再世，脸呢！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脑子是被马蜂给蛰透了吧！”玄龟骂骂咧咧，连续几天，见谁都没好气。
十二生肖好容易等到齐麟没在刑部，想着松散松散，结果玄龟逮谁怼谁，弄得十二生肖都不敢在刑部待着，各生肖报了案卷，自顾自追查去。
齐麟也趁机在肃顺侯府安顿下来，好生养了两日。
这一日，老太太亲自来探病，齐麟即便是起不来身，但仍旧彬彬有礼，举止清贵，老太太瞧了几眼，就歇了心思。
这么好的首辅嫡子，不是他们肃顺侯府能够攀得上的，小遥再怎么喜欢也不成。
“你大姐姐来了信，这两日就该到京城了，你有空的时候，来帮祖母参谋参谋，给你大姐姐挑些个东西。”老太太觉着，有些事儿早断早好，明知道姜小遥和齐公子最终走不到一块，倒不如早早离得远远的。
姜小遥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问：“三妹妹那边怎么说？”
镇远伯府一下子闹成这个样子，皇上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但镇远伯和小杨氏都没了，白啸和白明娇办完了小杨氏的丧事，又要办镇远伯的。
三妹妹先前以为白啸是喜欢她，才会在宴席之后，那般行事，如今知道了真相，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选择。
老太太自来瞧不上二房行事：“她们这叫做自作自受，总以为这世上只她们是聪明的，旁人都是傻子，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姜小遥默了默，明白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三妹妹还是要嫁给白啸的，并没有想着要及时止损。
“你也甭替她们担忧，你二婶娘现在高兴的很，想着你三妹妹一嫁过去，就是伯夫人，再没有比你三妹妹年纪小的伯夫人了。”老太太穷苦出身，将这些东西看得淡，但架不住二房两个都是追逐这些个身份地位的。
“日子都是人过的，只端看她怎么过。”老太太替姜小遥整理了一下衣襟，温声道：“她们的事儿，咱们管不了，祖母只管你一个就成。”
“这位齐公子，要在咱们府里小住几日？之前收拾你这个小跨院，是要给你族里的表哥住的，现下给了齐公子住，等你表哥来了，可怎么着？”
老太太当初让姜小遥定下这个院子，是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预备着让姜小遥跟族里那孩子亲近的，结果族里那孩子还没到京城，齐麟就住下了。
这……就隔了一个月亮门，能拦得住什么？
万一哪天姜小遥女扮男装的事儿，暴露了，可怎么是好？
姜小遥认真想了想：“已然年下了，齐公子如何也不能在咱们府里过年，所以祖母不必担忧，等表哥来的时候，齐公子必然已经回齐府住了。”
齐麟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得真真的。
他原本也不是非得住在肃顺侯府不可，但……有人跟他抢这个院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本来已经能够起身去刑部当差的齐麟，继续“病”着。
姜小遥那天在大都督府被吓得够呛，现在听见“我们两个男子”这几个字，就觉得头疼，再加上心虚至极，所以这两日都躲躲闪闪、怂唧唧地，除了给齐麟送吃食，就一头扎进卷宗里去。
可纵是这样，齐麟也满足得很，不为着别的，只为着，他的伤口在后背上，胳膊是不好轻易抬起来的，很容易牵动伤口。
所以……
是姜小遥亲手喂他吃东西的。
就冲着这每日三餐的温存，齐麟认真地继续装病。
姜小遥一无所知，忙碌地不像话。
这一天，姜小遥才到刑部，就见到一女子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不知纠结着什么。
姜小遥迎上去，却是个熟人，乃是许夫人的丫鬟。
“姜小公子。”丫鬟认出姜小遥，行了一礼。
“你是来瞧许夫人的吧？我这就带你进去。”姜小遥当先一步，要头前带路。
那丫鬟咬了下唇：“奴婢……奴婢不知该不该去见夫人。”
姜小遥疑惑地歪头看她，丫鬟快哭了，肿着眼道：“夫人让奴婢将那幅画卷亲手交到表姑娘手中，但……奴婢到通州时，表姑娘已经自缢身亡了。”
“自缢？”姜小遥惊诧不已，“白姑娘自缢了？”
丫鬟点了点头，如今许家上下都没了人，已经被封了，她无处可去，这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跟许夫人说，毕竟白明娇是许夫人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现下白明娇自缢，许夫人算是彻底地成了孤家寡人。
索性姜小遥也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丫鬟抹着眼泪说道：“表少爷说，表姑娘一路上守着伯夫人的灵柩不说话，待到了通州，更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表少爷放心不下，前去安抚，表姑娘哭得厉害，说明了实情……”
丫鬟被带去了许夫人所在的牢房。八壹中文網
玄龟到底还是照顾许夫人，牢房收拾地很是齐整，许安跟许夫人关在一处，许夫人心平气和地很，每日无事，便在牢房里教导许安功夫。
“表姑娘说，她与咱们公子青梅竹马，一直将咱们公子当做未来夫君看待，想象着有一日嫁入许府，与咱们公子举案齐眉，又有夫人您这样的婆母，这辈子便算是圆满了。可表姑娘没想到，咱们公子竟然喜欢上了白桃，表姑娘她嫉恨之下，就做了糊涂事……”
“表少爷听说了这些，气得摔门而出，等再回去，表姑娘已经没气了。”
许夫人静静听着，好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夜半无人之时，齐首辅出现在牢房中，看着对月静立的许夫人，说道：“皇上不允夫人去边关。”
许夫人皱眉反问：“为何？”
齐老狐狸这几日为着许夫人的事儿，也颇费了一番心血，然而獬豸那厮，最是讲究公平公正的，任齐老狐狸如何设套，就是不答应。
“皇上说，镇远伯罪不至死，以夫人冲动的个性，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无法预判夫人会在战场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且……”齐老狐狸有些不忍直说，“皇上的意思，会将夫人处斩，以正视听，免得京城百姓，各个都有样学样，私自寻仇，再以为国捐躯为由，前往边关。”
獬豸年纪不大，但这次耿直的脾气也暴露出来，直言边关的将士，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而不是在京杀了人，去躲避刑罚的懦夫。
说起来，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若人人都学许夫人这般，那边关的将士，怕都是被黔刺的犯人了，这样组起来的边关将士，如何能保家卫国？
许夫人沉默片刻，轻笑出声：“皇上年纪不大，已经想得如此周全，倒是我自大了。我……的确当被处斩。”
许夫人看了眼已经深睡的许安，目光温柔又悲悯：“可否请大人帮忙，饶过他人？”
齐老狐狸迟疑了下，獬豸是不会难为一个孩子的，但是那些许家军公然在京城动手，这就有些挑战皇权了。
獬豸现在年纪小，是个小皇帝，本就不甚服众，这些许家军若是不跟着一并处置的话……
“民妇知晓此事难为大人了，但他们都是家仆，皆是听从我命令行事，还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们的性命。”许夫人跪天跪地跪君师，这一次，跪了齐首辅。
齐老狐狸一咬牙：“我答应你，没道理让如此多的好男儿都死在大肃的刀下，可以建功立业，戴罪立功，那是最好不过，你起来说话吧。”
许夫人重重地给齐首辅磕了一个头。
齐老狐狸叹口气问：“恨吗？”
许夫人答：“恨。”
“怨吗？”
“怨。”
牢房里，火把忽明忽暗，齐首辅的神色也掩映在其中，看不真切，半晌他问：“你，可还有什么其他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