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别动。”刘瑾拿起手里把玩的玉扇,刷的一声展开,往额前一搭,才迎着太阳光探出半张脸来,“既然这么舍不得走,就呆着。”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喜不自胜,柔柔应诺,两人极力望向刘瑾的方向,期待他能看见自己的脸,但是很快,她们就焉了,因着那句‘别动’,她们一动不敢动,毒辣的日光很快就晒的她们头皮发烫,大汗淋漓,脂粉很快就糊了一脸……
一个时辰后,瘫跪在地上的两人有气无力的一遍遍求饶。
“太、太子……”
“奴婢知错了……”
“你饶了奴婢这回吧……”
“……”
屋里的两个人正在对弈。
刘肆良连输三局,小脸绷得紧紧的,听见院里那凄凄惨惨戚戚的声音,探出头就要斥责两句,却听见一道声音柔柔的传来。
“日头这般毒辣,再晒下去,非得中暑,还是饶了她们吧。”
刘肆良顺势望过去,却是三皇子嫔领着两个宫人走了进来。
他暗自哼了一声,脸上却平平静静,唤了声:“表姐。”
“嗯。”二皇子嫔董品珠秀美的脸上焕发着慈爱的光辉,但是,刘肆良最厌恶的就是她那虚伪做派。
至于刘瑾,根本就当没听见。
隔着窗,只可见他侧颜,董品珠在阴凉处驻足,脸上的笑意终究淡了几分。
他今年才15岁,未及弱冠,倘若他日入朝,以他对董氏一族的厌恶,那时该如何是好?二皇子因涉及泄露太子行踪就被皇上罚禁闭,以后又该是何等光景?
董品珠这段时日没少来,说这缘由来,却是为求得他能去皇上那说一句话,二皇子被羁了快一个月了。
按理说这事合该二皇子妃出面处理的,但是二皇子妃董品玲与刘瑾有些众人皆知的牵扯,不好出面。
刘瑾是七岁因病离宫,他走的时候,二皇子妃董品玲还只是董国公府的庶女,二皇子也还只是个不争的二皇子。
当初董国公府和二皇子母族佘氏两家关系走的并不近,因着利益关系,结了姻亲,后来二皇子越发的出息了,老国公就越发的看中他,不仅举家族之力来助他在朝中开拓势力,更是要将国公府的女儿送上。
然两家也只是口头约亲,因那时候小太子同董国公府的庶女董品玲十分交好,如此一来,二皇子听从其母佘昭仪吩咐,恪守本分,行事谨慎,不敢明面上与国公府关系紧密。
后来治好病的刘瑾回了宫,却没住太久,庆元十七年,又病重离京。
董国公府等不住了就让二皇子找求皇上赐婚,二皇子也很听话,真的就去求了,也真的成功了。
去年刘瑾回来,头一件得知的事情就是自己小时候看中的姑娘许配人了,许的还是小自己一岁的弟弟。
今年年初,二皇子与董品玲完婚,据闻刘瑾出席婚礼,言笑晏晏,丝毫不见不愉。
董品珠之前趁着看戏开口朝刘瑾求情,对方也不是不冷不淡,说寻个日子去找父皇说,这寻个日子也不定什么时候,她提的次数多了怕引起太子反感,只好按下不提。
可是,时间越拖越久,当真也拖不得了。
“太子,这两人若真是碍了你的眼,我马上命人打发出宫,再也不让她们出现了。”
董品珠话说完,跪着地上的两人忙带了哭腔求饶,却也不敢太大声。
刘瑾单手支腮,斜倚着窗,从头至尾就没想去搭理她,更别提招呼人进屋了,只任人在院里树下站着,被大太阳的热气熏的脸颊热烫。
董品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她徐徐道:“明天就是中元节,皇上命人在太液池西池沿岸都安置了水灯,入夜了便能赏灯,放灯,太子明晚要去放水灯吗?”
一而再,再而三,看着不屈不饶的董品珠,刘肆良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会儿终究不好不开口了,他和董品珠是表亲,论起来其实也不算亲。
董品珠的嫡母是董国公府直系,而刘肆良的生母却是出身董家旁系,养母是当今的贞妃何氏。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刘肆良摆了摆手,“不下了,总是输,换点别的吧,刚说到明天要出宫,你打算去哪?”
他不是第一次缓和这种场面了,随意的一句话也能说出几番意思,董品珠一听自然明白。
刘瑾将指尖的棋子一弹,正中刘肆良的脑门,“你这没长进的,我赢得也没意思的很。”
刘肆良暗暗咬牙,同刘瑾下棋,那是送上门给他虐的。
“你这没大没小的,之前说好的一起出宫,没有变卦吧?”
见刘瑾还是没松口,刘肆良嘴巴一扁,“我不管,欠人情是要还的,明天你就要带我一起玩。”
欠人情?
刘瑾略一挑眉,想了半响才约莫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好吧,你明天早些过来。”
刘肆良大喜,自然应好。
董品珠热的额上沁汗,跟着后面的宫女惴惴不安的替她打着扇,要知道,这宫里头也就刘瑾能让她这样憋屈,没有他的允许,没人敢入他的殿,只能院里呆着。
这般沉得住气的董品珠心底到底如何想的,旁人也是想不透的,大抵,也是气怒难耐吧。
“既然太子明日要出宫,记得多带一队侍卫,随行护卫。”
董品珠没打算再留在这受罪受辱了,今我为鱼肉,他日若为刀俎……她这样想着,不自觉的直起了背脊。
“怎么,你这样子倒像是被逼到我院里来的一样,”刘瑾浅啜着刘肆良倒好的凉茶,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这般关心我的行踪,不会是想做什么安排吧。”
董品珠动了动唇,硬是把快要喷发的火气压了下去,“太子说笑了……”
“没有最好……”
“咳咳,我说……”眼看情态不妙,刘肆良连忙插一嘴,本来只想打个岔,却不想,一抬头,愣了。
只见二皇子刘文瑞负手而立,也不知道何时来的,嘴角虽然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翻涌着冰冷的怒火,最后,竟过门而不入,拂袖而走。
兄弟生隙,如沉疴旧疾,怕是已入了骨髓里,无可救治了。
董品珠恶劣的暗忖,面上还是温柔的浅笑,快步追着二皇子而去。
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另一个呢,她不过是个嫔,谁都知道,嫔的地位不高,这到底人的心能偏到哪里去呢?
“二哥的心是偏到咯吱窝了吗?因为个女人也能生气。”刘肆良轻叹。
刘瑾眼底的眸色听得这话慢慢浮现一丝冷光,哪里是因为女人那么简单,不过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是接受不了试试,不甘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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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令对节日比一般人要敏感,她记忆里,在梁国的七月十五这日,过的是水灯节,同大同是不大一样的。
入宫之后的日子,她很多习惯都被淡化了。
领了份例,阿令慢慢的往回走,来往的宫人比平时要多,她走路安安祥祥的走,不会左右乱看,大抵是那些刻入记忆的教诲……譬如‘行不回头,笑不露齿’之流,总是在无形中规束着她的言行举止。
“阿令……”
阿窕老早就去领了份例,然后在路边等着拦截阿令。
等的时候,阿窕一直在想,阿令会喜欢吃什么馅的饺饼呢?
像她那样的小姑娘……为人非常文静,从来不会大声谈话,声音细细小小的,偶尔笑一下,还会露出个小梨涡。
她的人缘不说多好,但绝对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当然那时候她们交情已经不浅了,在宫里相互吐露心事或是说,倾述身世,那都是相当好的交情才会做的事。
交浅言深是宫闱大忌,否则哪天被人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令,拿着,我特地给你留的,最后一块了。”
阿窕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阿令,边揭开盖儿,露出一个煎的双面黄橙橙的饺饼。
“好看吧,也好吃,可甜了,你快尝尝。”
这便是她想到最后给阿令留的甜沙馅儿。
之前她们有过几回一起吃饭,阿令的饭量很小,就算现在日长夜短,白日里消耗大,她每顿最多也只能吃下一小碗饭。
她喜欢吃素菜,不能碰辣,吃一点辣味就满脸通红。
阿窕这才剔除了旁的选项,可她却疏忽了。
阿令不喜甜食,这类似春卷做法的饺饼,咸的她还能吃一个,甜的馅儿,她是真不爱吃,将饺饼放回食盒,“嗯,我刚喝了粥。”
想了想,她抿嘴微微笑着,“怎么这么早来了。”
并不疑她的阿窕回道:“屋里那些人昨晚吵吵的厉害,都期盼着节日看看热闹。”阿窕说到热闹二字,略有些讽刺,啧了一声,“不过是些痴心妄想,就她们那庸脂俗粉,贵人们瞎了眼才看得上……”
这两日,太液池西池那边确实热闹,因着岸边放置的水灯,据说,足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连花样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也不是我看不起她们,只是这普通人就该存些普通些的愿想,整日惦记着天上的月亮,也不嫌累得慌。”
两人一并肩走着,听到这,阿令轻声问:“你有什么愿想?”
“我想当个有头有脸的宫女。”
这便是阿窕最大的愿想。
“会的。”阿令点头。
阿窕要的就是这个回答,听到后神色更加欢喜,同她一路又多说了好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