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五年的新年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也是锦灯的生辰。她真的是年夜出生的,这不是莲月编的,而是事实。
笋丝尽管将房间收拾的很干净,锦灯的神情却时而露出怔楞之色,夹杂着叹息。直到夜了,她才重新拾跃然之态,在摆满饭菜的桌边等待。时而趴在桌面凝望菜色,时而拄着下巴侧头去看门口。
笋丝早早的吃了点饭,洗漱了番也陪在一边等。
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
“锦灯……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笋丝琢磨着时辰也不早了,刘浙怎么还没有过来?
宫宴就算没有散席,也该抽身回来,或者让人传个话啊。从早上昨晚的来了趟,今天一天就没有出现了。不怪她多想,而是锦灯的神情时而像怨妇般的盯着门口。
“嗯?”锦灯回神去看她,似乎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疑惑不解的表情。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准备了个礼物送你……”
笋丝眼眸一转就想起还没有将礼物送与她。很明显这个话让锦灯开心了不少,满心期待的看她回身去拿礼物。
“扣扣扣!”
骤然敲门声响起,锦灯浑身一震,回头去看门口,忽而心生不祥之感,压低嗓音问道:“谁?”
“嘭嘭嘭!”
门口没有人应声,反而改敲为拍,一声声的像是击打在她身上似的。
“谁啊!”
还未等她再开口,那厢笋丝听见动静出来叫唤了声,手里还捏这个半大不小的盒子。
奇怪的是,拍门声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锦灯心一紧,这个地方刘浙早就安排了暗卫把手,就是为了她的安全,也是想要看着她,知道的时候还有些不高兴,可是刘浙的强势,她向来是没有办法。
这一刻她觉得刘浙是对的,没有他的时候,总觉得不安全。这种缺乏安全感的行为,曾一度让她无力,越发的依赖上刘浙。
“不要去!”
一看笋丝想要去开门看个究竟,锦灯失声叫道,脑子想起不久前从长兴宫出来被人盯上的情形。
笋丝吓了一跳,回头看她脸色煞白,不由走过去安抚道:“怎么了?或许就是有人恶作剧……”
边说边倒了杯茶递于她压惊,没想到这么点小动静就吓到她了。
锦灯接过杯子,押了一口热水,才有了点力气摇头,“没事……就是有些不安。”
沉默了会,笋丝刚想将掩进袖子里的盒子拿出来,却被锦灯的话激回去了。
“笋丝,我做了个梦,真实的像发生了一样。”
“这就是你一天不得劲的原因?”笋丝长舒一口气,她还以为是要紧的大事呢,噩梦谁都有。
“嗯”垂眸饮茶,锦灯没有说话了。
那天墨子明明去了长兴宫,为什么刘浙却说没见过人,而昨晚却梦见墨子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一遍遍的求她去救命……不是她多疑,而是因为太想相信刘浙。墨子于她而言不仅是帮助过陪伴过的类似于阿絮,莲月的存在,更是因为她相信了对方,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从墨子口中说出来的身世,还有当初落水的真相,她选择了相信。
“哐当……”
一声巨响,锦灯吓得一个激灵,想的太入神了冷不防如此一震,竟抖索了起来。
目光所及是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人,是熟人。背景太黑,以至于看着她,竟觉得有些陌生,娇美如花的容颜依旧,裹着白色绒毛大衣,显得有些臃肿。
相互打量着,心里都有了计较。
锦灯叹息自己竟然对这个人没有恨意,纵然她曾那样对自己。
“见过贤妃娘娘!”
打破平静的是笋丝,她毕恭毕敬的行礼。
倒是让锦灯收起了杂乱的思绪,但是保持着坐姿没有动弹,搭在桌沿的手指又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
“虽然知道你还活着,倒是没想到你活的这么滋润。”
贤妃大步踏进来,径直走到锦灯面前,眼神很怪异,时间不多,她须得长话短说。
锦灯蹙眉没有答话,只有手指翻飞,余光里看见笋丝不动声色的就这行礼的姿势往外挪,转眼就到了门口。
然而,还不等她走出去,贤妃就转头去看她,冷笑道:“外面天黑路滑,最好是小心点。”
笋丝认命的顿住脚步,垂头躬身在一侧不动弹了。
“估计你时间也不多吧,说吧。”
锦灯想这人调虎离山之计用的不错,先前的动静应该是为了引走暗处的人。
“呵,很好,本宫不虚此行。”目光忽而不在阴沉,反而露出笑意,“好妹妹,你可知道自己姓什么?”
锦灯手指一僵,脸色微变。
贤妃笑了。
“你果然知道,那么告诉姐姐,跟那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人会死不瞑目?”
好妹妹……姐姐……脑子顿时发麻。
“你什么意思?”
锦灯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狠狠的掐了掐侧身的肉,保持着不动如山的从容,满眼疑惑没有痛苦之色。
贤妃有些诧异,更多是不甘,她愤恨的瞪着锦灯,只有冷嘲:“什么意思你是装糊涂吧,楼唯锦!”
楼唯锦!
唇齿咬合细细的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与墨子说的是一样的,原来她真的是叫这个名字。
可是,锦灯摇头还是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
谁死不瞑目?为什么她觉得心慌的很。
贤妃,楼悦珥是她的堂姐,她的父亲楼林,有弟弟叫楼树,正是墨子说的阿树。
宫廷画师,楼树,这个人或许除了她们知道,宫里人都不记得的存在。只因为楼树这个人,太没有存在感了。不言不语,总是在角落里,总是以观察者的身份隐匿着,谁也不会去注意,但是,一旦注意了,就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墨子说,像是被吸住了,怎么也甩不开。一举一动都能让人失神。尤其是他的画,有夺人心魄的力量,见着忘神,易生遐想。
可是,画技如此出神入化,为何寂寂无名?因为他只会画一样东西,画出来画也成了禁物般的存在。
“看来你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该知道的。”
这么一句绕耳的话,锦灯却听得明白,呼吸有些紧,竟是不敢去问。人都会本能的抗拒那些对自己有伤害的东西。
此刻,她有些抗拒真相……转而一想,又觉得可悲,她潜意识里竟然是相信贤妃的。
换言之,她怀疑刘浙,怀疑墨子。
“明日午时,御花园后院假山角门,有人等你去救呢。”甩下这句话,贤妃便大步离开,如来时一样,迅速突然。必是外面传了什么信号提示她,而锦灯陷入僵化状态没有注意。
笋丝却听见细微的类似猫叫的声音,就在院内墙角的方向,她探头去看,只是模糊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这样诡异的浓墨般的夜色,平白添了些阴凉寒意。
笋丝打了个哆嗦,手脚麻木的去关门。
“哐当!”
关门声一响,锦灯瞬间泄气,瘫软的靠着座椅,眼神茫然的看向门口。
为什么还不来?
笋丝回头就急步走到她身边,抬手去抚着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满心震惊,竟是吐不出字来,没有刻意的去想锦灯的身世,但是却一直知道她定是不平凡的。
若是叫楼唯锦……那么就是楼家人,只不过,她没记错的话,平章政事楼林如今在朝中也是勾股之臣,据闻他只有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事事恭听。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曾经在掌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过一个辛秘传闻,若干年前,楼家遭遇过诛九族之灾,最后为何没有死绝,而且还复起了,成了宫廷十大不解之谜之一。
“锦灯……我扶你去长榻上躺会吧?”
感觉到倚在她身上的人颤动了很久,渐渐平息,笋丝有些担心。而锦灯却没有动弹的意思,脑子里都在回响贤妃说的话,然后一句一句的琢磨,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常时候,她还能镇定,可是那最后的一句话,到底是刺激了她。等她去救的人……是不是就是墨子?还有没有可能是阿絮……她一直以为她们都是出宫去了。
这一点还得到了刘浙的肯定,却在此刻被推翻了。这个世上知道她身世的人,她以为只有阿絮,墨子,而刘浙知道也是从她们口中得知的。
却不料,还有知情者。
僵持了很久,久到锦灯真的撑不住了。院子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动静。这段时间,刘浙也曾多次踏着夜色而来,领路的人少之又少。
今夜,却是动静稍大,纷乱的脚步声,很杂,很急。定是赶过来的。
刘浙虽然急,却没有踹门,而是用力推开。比起贤妃的粗鲁,他真是斯文。
锦灯苦笑,自己还有心思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她抬眼去看,对方焦急的目光牢牢的缩在她身上,半响才松了口气。
刘浙没有进来,先对着外头的人吩咐:“今夜当值的人全部领罚!”
冷泠的话在寒夜里散开,那些守在夜色里的人个个噤如寒蝉,面色难看。领罚说的简单,那可是重刑。一般人可能是小打一顿,而他们这些暗卫却是十倍百倍的叠加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