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粥道没有察觉,讷讷道:“啊,回去?哦哦,我送你……”
“不用了。”丢下三个字,锦灯飞快跑出去了。
柳粥道唤道:“哎,锦灯……等等……”
他追出去,人影都没有了。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转念一想,她跑得快,就是身子好了,不由开心自语:“明日的再让厨房煎副滋补的汤药……”
出了太医苑,锦灯放慢脚步,抬眼看去,路是熟悉的路,景是熟悉的景……为何一片茫然?从那日在长兴宫暗室醒来,头脑还有些混沌,三日里都呆在暗室,每日泡药澡清毒。
宇文老爷子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时间都是在那里研究医书,锦灯泡完澡就开始陷入睡眠,因为身体在泡着的时候排毒,她只能白日睡觉修养身体。
然而,睡得不安稳,整日的陷入梦境不得自醒。梦里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步步的长大,直到她能记忆的时候。完全恢复记忆是在第三日彻底清了余毒的时候。
她在已经凉了的汤水里呆了很长时间。
宇文老爷子从上面下来,带了些吃食,面对灵魂似乎出窍的锦灯,心里有些同情,连着几个晚上都被锦灯梦呓声惊醒。然后他起身去看,锦灯在床榻上蜷缩成团,满脸痛楚的喊着让他觉得心惊的名字。
母妃?父皇?庆之哥哥?这三个名字来回交接着出现,一整晚都回荡在暗室里。
庆之,这个是谁的名字?
宇文老爷子当然知道,刘浙的字,当年百官商议新帝之称时,他沉吟着说出:庆元二字,无人敢驳。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字是他的生母夏氏取的小名。当初为了稳固太子之位,刘浙认了皇贵妃为嫡亲额娘,却从未叫母妃二字,到底心里是有芥蒂,还是,如传言所说……他是被逼着认的。
没有一定妃位的宫嫔,是不被允许皇子公主唤母妃的。如此,宇文老爷子可以确定,锦灯,真的是文锦公主。所以,看着清醒过来的锦灯,宇文老爷子心思复杂了。
刘浙丢下人给他,再没过问过了。之前那么着急在意锦灯的身体,现在像是丢开了一样。
不知道如何对她解说,还是根本不需要了……宇文老爷子直到离开前才略微解释了下,她中的毒不深,只是残存的余毒,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有香消玉殒的毒,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悸病,当要好生注意着,切不可再犯病。
其他倒是没什么需要说的,药澡泡身逼毒是医书上记载的一种偏法,宇文老爷子也不是第一次试用,没想到效果良好。或许是得益于锦灯记忆本就有复苏之兆。
锦灯看着他的眼神很漠然,听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等人一消失,她才蠕了蠕唇,只有两个破碎的字:不是。香消玉殒最奇怪的特征是能使人体带清香,然而林婕妤昏迷的时候,没有。
两人中的不是一种毒,这一点,只有她自己知道,然后等了半天,才有个面无表情的暗卫过来,问她要去哪里。
锦灯颤了颤身子,真的不打算再见她了么,垂下头,湿意的眸子闪烁不已。
庆之哥哥,真的是哥哥啊。为什么只觉得心如刀绞,而不是开心呢。
她是当年皇宫最受宠的公主,也是云和帝最喜欢的孩子,刘锦,年仅三岁就得了文锦公主封号,受后宫二品妃嫔的俸禄,盛极一时。换言之,她是一代宠妃华妃之女,那个艳绝后宫的梅氏女,那副一舞倾城的画卷上的人,是她的亲生母妃。
她想起来自己的身世,想起她的母妃,父皇,想起了为她而死的乳母莲曦,而莲月是莲曦的女儿,莲水是莲曦收养的宫女。
还有,阿絮,是她的姨母,梅雅儿的妹妹,梅絮。而福子,是阿絮一把带大的妹妹,却也是梅雅儿救的一位宫女的孩子。当年的梅雅儿在成为华妃之前,身边就只有这几个人。倒是墨子是后来分派进兰溪宫的。
是的,兰溪宫,当年的她们就住在兰溪宫。
如今的废弃冷宫。
也叫做兰溪殿,因为梅雅儿最喜的不是梅花,而是荷花,所以梅溪殿被她改了荷溪殿,又因为当时的皇后,沈荷,名字里有个荷字,而被人拿了话柄,说她用一国皇后的闺名来命明寝殿之名,是有意冲撞之。
为了能安稳度日,梅雅儿自然立马改了名,如此,定了兰溪殿。说到花,不由想起,人人称道的梅花妆,女为悦己者容,墙角野花为谁红?
锦灯还太小,不懂那些隐晦的过往记忆里,还有被她遗漏的那些不曾在意的事情。
记得深的,最深的,却是一声庆之哥哥。
因为受宠,反而惹得宫人小心翼翼对待,看管的严,除了母妃,乳母,还有承担着照顾她的责任的莲月,阿絮,彼时的福子还算不懂事的年纪,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加上后来被送离了兰溪宫,就是因为锦灯摔了一跤,是她不小心绊倒的,所以,才会有些不喜锦灯。
那时候被娇养的锦灯性子也有些傲,其他的皇子公主都一致排斥她,小小年纪就不屑与他们一道玩,成日的就一个人。
梅雅儿怕她一个太孤单,会养成孤僻的性子,求了云和帝给她弄了条狗。一身乌黑色的大狗,锦灯一眼就喜欢上了,唤之大黑。
因为是黑色,因为比她还大。有了大黑,就像是有了道保护牌,宫里人人皆知,文锦公主身边有条大黑狗,得罪不得的狗,矜贵的很。
狗仗人势就是大黑脾气很大,一般人是不会让之近身的。锦灯有了狗的陪伴,开始日子很新鲜,过了不久就厌了。直到有天耐不住偷溜出去,不知怎的就从御花园走迷了路,遇上了刘浙。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谓之初见。
锦灯记得不清楚,隐约都忘了怎么就缠上了刘浙。那年她五岁,刘浙却是个眉目间还有稚气的少年,眼睛却深沉如墨。
锦灯最喜欢的就是他那双漂亮的眸子,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眸子比我母妃的还要好看。
刘浙自然记得她了,敢这样对视一个陌生人,敢在御花园里横着走,还带条狗?除了闻名已久不得而见的文锦公主,不作他想。被保护的太好的下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锦灯根本看不出对方在初见之时,就打起了她的主意。她心里一痛,因为看不出,直到被他推进冰冷的池塘,也不敢相信那个人是那么狠心……
“唔……”
一声轻呼,锦灯吃痛回神,脚步踉跄的往后退。
“哎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额,锦灯?”从岔道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将失神的锦灯撞了一撞。
锦灯诧异抬眼去看,真是她。
“锦灯啊?”一脸惊喜的是很久没见的人,杳衫。
没有太多重逢的喜悦,锦灯倒是有些心虚。那日在御花园偷听见的杳衫对柳粥道告白,惨淡收场的事情,她还记得呢。
“杳衫姐,好几不见呢。”
说得如此这般平静,杳衫震惊之后是疑惑,消失的人还能再现也就罢了,只是这乍一看,变化也太大了。要不是她记得锦灯那身形,还有脸部轮廓没什么变化,真是认不出来了。
“是好久,锦灯,你现在是在哪个宫?这么会这么久都没碰上过你……你那次怎么从德清宫出来了也不来找我……还有你知道阿雁么?好段时间没看见人,上次还听说调去了永嘉宫还是内事院来着……”
杳衫大有一股久别重逢话说不穷的气势。
锦灯头皮发麻,刚从柳粥道那个话唠那里脱困,现在还偶遇这个更加厉害的级别。最主要这个人跳跃性话头最是拿手,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
“杳衫姐,我在飘香院……我还有活计要干……要不我们下次有时间再聊吧。”
飘香院三个字成功的堵了杳衫满腔的话,眼里掩不住的怀疑,她之所以这么记得锦灯这个人,无非两点,一是当初在长兴宫陈全曾嘱咐过她们几个更衣要善待她,善待二字用的很巧妙。二是锦灯为人很好,深的她喜欢,帮过不少忙,还救过她的场。
私心里隐隐觉得锦灯是个可以依附的大树。
“咳咳……飘香院?”有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杳衫还待再说,锦灯却显露出焦急之态,看起来不像是骗人,不由压下惊疑让她走了。临了只道,改日有空去看她。锦灯走的更飞快,看她还是不必要了的好。
不是她不念及旧情,而是她担心,女人的预感是极准确的。她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
柳粥道兴师动众,无所顾忌的追求,杳衫跑来飘香院的头一天就被这个消息轰了一番。尤其夏姐添油加醋的说,两人正式组队了。飘香院最爱说的一个词,组队。因为收泔水的活计就是两人干最好,她们也爱找个投意的搭档组队。
为此,用组队来形容锦灯与柳粥道的关系,其意显而易见。
锦灯为此很头疼,下了决心对他们避而不见了。他们,就是柳粥道,杳衫,尤其是小猴子,这个小鬼灵精舌燥的很。然而,很多事情不是避开就能解决的。她这样逃避的做法,反而造就了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