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锦灯的侍卫只顾着快步走，拽着她的双臂生疼，锦灯艰难地侧头去看，这路是小路，四周是静悄悄的，也看不出什么，咽了咽口水，轻声呼痛。
两个侍卫铁着脸不为所动，陈全在前面听见动静，本来就焦急，满头大汗，边擦边回头交待：“你们两动作轻点……”
“陈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忽然，旁边斜插进一道声音，打断他的话。
陈全身形立顿，转头看去。挡在路中心的却是不少人。他带着人没有跟上刘浙，而是拐进这个偏路，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堵在这里。
陈全忐忑起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奴才陈全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站在他前面的是容嬷嬷，开口的也是她。然而，她身旁站的却是盛装而立的皇后。
陈全行礼问安，皇后眼睛落在他身后，那拖人的侍卫没有放开锦灯，只是停住脚步等待。
沉默，很静。
锦灯听到声音，微微喘气，皇后……
“咳咳……皇后娘娘，奴才奉命前去惩戒司……”
陈全一直保持着行礼之态，皇后没有让他起身，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哧！”容嬷嬷一声嗤笑。
“陈公公，这是去惩戒司的路？”
天色将暗，锦灯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们心里却清楚。拐个弯就能穿入威风库后门。
“额……从前面直走。去惩戒司也不远……”
前面直走能进入御花园，这个皇宫，无论哪条路错综复杂，都少不了与御花园搭上关系……可以说，御花园是中心交接点。
“既然这样，那么本宫送你们一程。”
皇后终于开口了。
说出的话却让陈全一僵，“这个……这个宫女要受的是绞舌之刑……奴才怕惩戒司的脏乱冲了娘娘凤体……”
“陈公公，请吧。”
试图劝解一番，然而，皇后却冷淡的打断。正是因为知道是要去受绞舌之刑，所以她才会堵在这里。
僵持不过一瞬，陈全被迫领着人往惩戒司去。她们的消息也得的太快了，看来文承宫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而且，可以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从锦灯出现在文承宫那一刻开始。
等到了惩戒司的大门口，才发现那里也等了不少人。
锦灯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任他们带着走，刘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疼，除了本能的颤栗，一直有些恍惚。
惩戒司的三位主管都出来了，他们也是懵了，这是谁要受刑，惊动这么多人？
连皇后也来观刑？
周围诡异的静默，锦灯晕乎中只察觉到挟制她手臂的人终于放开了，然而不等她松口气，又被人绑上了刑木架。
锦灯手脚受缚，她没有力气去挣脱，耷拉脑袋，垂在胸前。在拖曳的过程中，她那身衣服早就脏乱了，瘦弱的身子根本不衬那身衣服，可是，那衣衫的颜色，却别有蕴意。
“咳咳……陈公公，这个是什么刑罚……还有”
“她该受的是绞舌之刑。”
陈全还没开口，旁边答话的是一位宫女，甚是嘴快。
容嬷嬷冷眼看过去，倒也是眼生，左右不过是文承宫的。
“绞舌？”坐在左边的楼主管不忍道，“这个宫女犯了什么罪，处于这样重的刑法？”
“咳咳……”旁边的孟庭言轻咳几声，拿眼去瞪楼清一，这人心软的毛病真是怎么也治不好了。
也不看看场合。
意识到自己过激了，楼清一立马噤声不语，而孟庭言握紧了手中的笔，开始做登记，问道：“什么名字？”
“陈中厚，大家在这里不是闲的没事干。”
容嬷嬷皱眉，这磨磨蹭蹭的难道是等人？
绞舌之刑，是那人亲自下的，君无戏言，他们还能等谁？
“你们两谁动手？”陈中厚脸色不好看，惯常的温和的脸，在看见陈全面色惨白后也是变了。
两人都姓陈，说来不是巧合，而是本家。私下里也没少来往，这其中的关系，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闻言，孟庭言与楼清一同时摇头。两人都不傻，陈全领来的人，皇后来观刑，容嬷嬷还陪着。这是什么复杂的情况，他们还在迷糊，心里却也有计较。
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陈忠厚很不客气的点名：“孟主管，你可是好久没有动手了，这次就你上吧。”
望着空白的登记簿，孟庭言心中只觉不安。他无奈的起身，走到挂在木架上的人跟前，侧头吩咐道：“去拿碗无觉散配的汤药……还有我的药箱。”
锦灯听见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众人皆是注目以待。
孟庭言拿了旁边刑具上的一特制的小巧的剪刀，极为锋利的刀口。其实，绞舌这种刑罚是极为危险的一种，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所以，孟庭言还让人准备他的药箱。
他盯着垂着头看不清摸样的人暗暗叹息，又是造孽啊。终是违心对着哆嗦的锦灯轻声道：“喝了无觉散晕死过去，不会太痛苦，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醒过来……过去的真的会过去吧，无论是好是坏，锦灯再也忍不住抬头，她哽咽道：“孟大哥……求求你不要绞……我宁愿……”
死……这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孟庭言一震，竟是她！
自从上次被楼清一逼着救治锦灯之后，锦灯来惩戒司的次数也不少，一来二去，倒真成了所谓‘熟人’
这两年锦灯却是没怎么来了。
背对着众人，孟庭言神情变幻莫测，捏着剪刀更趋进一步，“小灯笼？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小灯笼……听得这个称呼，锦灯泪水盈眶。无论后来，她如何与他们三个说，改了名字，却无法抹去她曾经是小灯笼的事实。而第一次入惩戒司，以小灯笼之名给他们留下的影响太深刻，以至于他们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除了摇头，她说不出话来，舌头有些颤。绞舌真的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而且，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被罚……只是因为她没有行礼？
她不是朝着他下跪了么……这种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他的心思，真是难测之极啊。
孟庭言还待要问些什么，替他去拿药箱以及配汤药的太监却回来了。那太监是惩戒司专门负责这灌药事宜的，所以不等孟庭言开口，端起药碗来到锦灯身前，就要伸手去拿住锦灯的下颚。
孟庭言忍了又忍，却往后退开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太监熟练的捏着锦灯下颚，不顾她剧烈的摇头抗拒，一碗药灌下去，锦灯呛的呼吸急促，面色发红。
站的不远的陈全看见了，忍不住撇开眼，他急切的看着惩戒司门口，已经让人去传信了……端坐着的陈中厚还算稳定，楼清一却有些坐不住了。
容嬷嬷依旧站在皇后身侧，皇后一动不动的也是站着。
刚进来时陈中厚给她让过座，然，她说只旁观而已，按照规矩来，无需变动。如此，亲和仁慈，是皇后一贯的作风，倒是她沉寂这两年，甚少管事，众人都快忘了。
那汤药明明不热，灌下去火辣辣的烧喉咙，锦灯张大口只是急喘几下就头一歪晕死了。失去意识前，锦灯脑海最后一丝念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是这样痛苦么？
她也不过是个草芥一样的宫人，禁不起风雨的灯笼，能出入威风库，能入住长兴宫，能逃出德清宫，能安居于秀洲宫，最后能从永嘉宫脱困……都是因为那个人，那个能将任何人捧高，又可以随意摔死你的人。
可是，她不祈求的，从来不祈求……那所谓的天上，从泥里爬着求生过的人，什么时候想过要往天上飞？在文承宫朝刘浙跪下的时候，锦灯突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为何嫉妒笛裳，因为想站在他身后，因为笛裳占了她的位置。
只是，时间太短，她领悟的不够深刻，加之刘勤策的不正常举动搅合了她的一半心思。而等刘浙说出那句让她神情恍惚的话，脑海像炸开一道口子，终究是奢望了……不知不觉中被他捧起来了，却不自知。
沉浸在震惊失魂中，连带着心中那朦胧的某种情意被冰冻埋没了也没有察觉。
孟庭言的一句小灯笼，让她骤然清醒，所以才会泪流不止，锦灯之名是他赐的，之后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而她竟然忘了，她只是小灯笼，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放开晕死过去的锦灯，那太监垂着头往旁边站，孟庭言直愣愣的看着不省人事的锦灯，然后僵硬的往前进一步，试着抬起拿着剪刀的手。
“住手！”
“住手！”
“住手！”
三道声音一同响起，孟庭言震了震，抬了一半的手立刻放下，狠狠的吐出胸口一口浊气，从未这样庆幸过。
锦灯这个人，他也不是很熟悉，却真的下不了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救活了她，还是因为那个忍着痛对他笑的清淡，温软的一句谢谢太过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