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刘浙第二个月进秀洲宫,在院子里看见锦灯之时,面色无波,眼神却波澜起伏……在大家都有些期待的目光中,他忽然抬手掩唇,轻咳几声,然后脚步一转,飞快的离开了。
站在侧面的林婕妤有些怅然,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对方扬起的唇角,转身间眼睛眯了眯,那双墨色凤眸闪现出的光芒耀眼风华,转瞬而逝。
原来他的笑,那么含蓄,美好……
她扑捉到的风情,锦灯没有看见,因为站在正面,见对方扫了一眼就转身离开,连答应帮她作画的事情都顾不上了,不由失落万分,难道真的看不下去?
有那么难看啊?
面对锦灯的略带控诉的目光,林婕妤摇头无语。
所幸,刘浙第二日又来了,这下是真的面无异色,连眼神都没变过。
对着在外人眼里是那般碍眼的锦灯也能平静从容,就连林婕妤有时候看见都会觉得不顺眼,他却毫无所觉一样。
锦灯暗乐了几天睡不着了。
藏在枕头下的画,她看了无数次,而她之所以那样点一颗痣,也是来源于画的灵感。
有女倾城姿,七分染墨色。
这可谓是背地里大家对锦灯的评价了。
将这话告诉林婕妤,惹来一阵奚落,两人正式开始今日的功课。
锦灯一改之前的活脱,端端正正的坐着,沉静的写字,一笔一划,如今她的字,却不是两年前那样的生硬,娟秀如花,这是林婕妤给她的评价,将字写像花儿一样漂亮。
用心是很重要的事,但凡用心了,皆有成就。或许锦灯多了一分天资聪颖,后天的努力也就少点。
每每林婕妤都感叹不已,一点就透,很多都不用多说,秀洲宫里的书,三个字,多,杂,繁。
大多是长兴宫送来的,也有林婕妤让人送进宫的。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林婕妤的家世。
林婕妤,闺名单是一个如字,庆元一年的林贵妃,能晋升到贵妃,她当然也有殷实的家底子,她的父亲倒虽然只是云和三十五年的状元,后来一直在礼部担任个闲散职务,专司祭祀事宜,但是林家祖上是开国功臣,世代忠良。
尤其是先皇云和帝的乳母是出自林家,云和帝在位期间,林家送入宫里的女子也是不少,晋升高位的到没有。
所以,她算得上突出的一个。
现今,庆元五年,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林家人,就是她伯父,枢密院院判林恒宁。
而林恒宁本是中立派,两年前忽然改投入沈相门下了。在这个此起彼伏的拉锯战中,他的举动不过是石入大海……
安于后宫,甚少与家中来往,除却每年的过节派人送些东西回去,她几乎没有与林家人沟通过。
为了不落人把柄,也为了各自着想。送书这小事一桩,是她的弟弟负责的,派去与她弟弟,林平交涉的是扶桑。因为扶桑的行动自由,虽然多受瞩目,但因着是皇上的人,谁又能编排什么?
一来二往的,扶桑越发的往秀洲宫跑的勤了。
“哎呀,累死我了,快来救我啊……”还在外院就叫唤的人,不是那个大嗓门不怕死的扶桑是谁?
锦灯握笔的手毫不受影响,一个漂亮的‘鳝’字出炉了,她放下笔,冲林婕妤道:“如姐姐,怎么样?”
自从林婕妤答应教导她,便让她不要随大家那样叫唤。锦灯眼睛一眨,脆生生的一声,如姐姐,叫的林婕妤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彼时,锦灯还稚嫩,不懂那句姐姐,在这个后宫是什么意味。以至于,刘浙在某次来时,听见她唤林婕妤,如姐姐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出神。
锦灯不是不懂,而是懂的有点迟,叫习惯了也不好突兀的改。
“嗯,不错,今日那几首诗词,就这个字是新的,待会……”
“锦灯啊……救我啊……”
扶桑搬着半人高的一叠书便叫唤,便慢吞吞的挪步进了殿。
秀洲宫宫人不少,竟是没个人帮她,都跳到隐蔽的地方看好戏。这扶桑别的本事没有,折腾的手段可是高手中的高手。
看谁不顺心了,一指甲盖的泻药,或是痒痒粉都能让人生不如死啊!这个秀洲宫里遭到她毒手的人不少。
辨毒者也是下毒高手,果不其然。
锦灯也是目睹过,所以还真有些怕她哪天兴头上来了,把自己也坑了。
“咳咳……”给林婕妤使了个眼色,锦灯不得不提前结束,再耽误,恐怕生变啊。
果然,林婕妤才一点头,她身子刚要转过来,去迎接那位命在旦夕的家伙。
对方怒吼出来的话就响彻了秀洲宫,“再不来,小心你家的狗没命了!”
震惊了有半响,震天的哄笑声响起。
锦灯也是愣了一愣,然后乐出声来,见扶桑放下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更是笑弯了眼,“呵呵……我家的狗,过来!”
“啊……几天没收拾你,皮痒了啊你……”
扶桑瞬间石化,然后激动过度的扑过去。
锦灯乐不可支,机灵的一闪,往外跑了。
扶桑说的狗,是威风,她本意是威胁要是不来就让威风没命了。只是,彼时的场景,众人以为的需要救命的人,与没命的狗,是同一物。
锦灯自然是知道的,林婕妤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威风库,锦灯这两年偶尔也去,主要是扶桑每次托她帮忙去喂食,借口都是威风几顿没吃了云云……
奇怪的是十有八次能遇上刘浙,多是对方在睡觉,锦灯蹑手蹑脚的喂完狗,也不多停留就跑了。
扶桑每次都问她狗怎么样了,看着对方别有意味的眼神,锦灯每次都抿唇而笑。
美好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快。
锦灯边跑边笑,身后追着的人一个劲的囔囔着,在这个沉郁如晦的深宫,那是不应有的欢乐节奏。
眼看就要追上了,她无路可跑,只好一转往殿门外跳,推开虚掩着的门,猛然扎进了站在门外的人的怀里。
浸入鼻子里的香味,像梦里的出现过无数次的……龙涎香啊!
她身子一颤,僵硬的抬头,先入眼的是对方薄薄的唇,等到他一低头,才看见那双眼睛,禁不住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那眼睛里倒影的是不是自己?
忽闪的睫毛像是风吹而过,涟漪散开,只剩平波。
对视之中,谁的呼吸重了,谁的心跳快了?
身后的脚步声顿住,接着是衣料摩擦之声,大概是跪下了去了。那轻微的噗通声,倒是让锦灯回了神。立马双膝一软,也要往下跪,只是,这一刻她的位置不对。
刘浙被她一撞,温香暖玉入怀,镇定的心神稍有波动,这人就往他身下一跪……
从上往下的摩擦……真是该死的温柔啊!
在他身后的陈全想笑不能笑,只能嘴角抽抽……忍的辛苦不已。
身体快过大脑行动,往后一退,他骤然拂袖而走,绕过她往里面去。
锦灯不甚在意的起身,还冲身后不能再放肆打她的扶桑挤眉弄眼。后者却没了怒气,反而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两人一起往里面走了几步。
扶桑忽然拉着她的手,贼笑道:“竟然没有脸红……啧啧……果然是背着我在威风库……唔唔……”
锦灯连忙捂着她的嘴,这下是真的红了脸了,刚才她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脑海里想的是两年前,在御花园的一撞,何其相似的过程,不一样的是,如今她心里多了很多滋味。
微涩,微甜,还有些不知名的酸。
被扶桑一取笑,也不由为自己刚才那样扑进人家怀里,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跪下去了,而羞惭。
两人一顿拉拉扯扯,窃窃私语……
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听了清楚的陈全,更是乐了。晚上回去,跟那人学一遍,定是能讨赏!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刘浙信步进入秀洲宫前殿,林婕妤正在看锦灯抄写的诗词,禁不住念了出来。
进来的人听得真切,脚步不由放缓,背着手,走过去。
林婕妤听见脚步声,那样的步调,除了那人,再无旁人。敛去脸上愁绪,心细如发,多才女子,往往多愁善感。
她转身屈膝行礼,垂眸顺眉:“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未能恭迎圣驾,请皇上恕罪。”
刘浙脚步不停绕过她往案桌前一站,松开背在身后的手,拾起桌面上的散开的几张宣纸。
除却第一首,剩下个几首诗词多是悲春伤怀之作。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林婕妤自然的起身,刘浙不喜欢虚礼,她却不能随意,久而久之,她行礼问安,他自顾自的走开,她毫不在意的起身,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着锦灯而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