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打破沉默的一句话，让锦灯震惊，她愣了楞，想摇头，内心深处是不想的，可是，她觉得对方没有同她商量的意思。何况，她是草芥，又岂有选择之权。
锦灯点头，她想说，愿意，终究说不出口。
太后满意的转了视线，似乎疲累之极，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锦灯恭敬的磕头，起身，刚走了一步。
“那碟子酥饼拿去吃吧。”
她转眼去看，那美味的散发着香浓气息的饼干，是酥饼啊！
“谢太后赏赐！”
端起那碟子酥饼，想起冬菜，想起许多的再也见不到的人……锦灯再无想吃的欲望，她抚着饿过度开始火烧般灼痛的肚子，一脚轻一脚重的出了殿门。
“哀家好久没有想起那些了……”太后合上眼，往后一靠，长长的叹息。
“太后，您累了，奴婢扶您去睡会儿吧。”
从旁边走出来的是五朵金花之一的紫株。比起紫荆的沉稳持重，她却机灵敏捷，也深的太后喜欢。
太后轻轻的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搀扶，慢慢的往内殿而去。
岁月最是公平，纵使你站的再高，也必须向它低头。只有走过才明白，那些曾以为的不堪回首记忆的也会是一段令人想念的过去。
走出大殿，锦灯方觉得身心疲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手麻木的端着碟子，原是用力过度了。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手中物接过去，那温婉柔和的气息，她知道是谁。
或许，刚才答应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希望，能与这个人呆在一起。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阿絮某一瞬间的温柔，会有让她想要靠近的欲望，就如此刻。
“阿絮姑姑，以后我都跟着你好么？”
阿絮闻得此话，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烫了一般，一下子就失去了语言。她只点了点头，就在前头带路，一直都不曾回头。锦灯慢慢的跟着走，眼睛一直看着对方的身影。
那素白的裙角曳过，疏影惶惶，迤逦出一道哀婉的痕迹。
蜿蜒曲折的回廊，她举目看去，忽然有一瞬间的清明……轻蒙的细雨的午后，有个小小的身影顺着这回廊一直跑一直跑。
“阿絮姑姑，等等我，阿絮姑姑……”那急促的脚步，嗒嗒似敲在心上。
心口悸痛，锦灯停顿了才一瞬，阿絮就回头疑惑的看她。
眼中的泪含蓄得饱满，锦灯却笑了。
阿絮眉间忧色更浓，蹙眉转身。
过了三天，锦灯才算适应了类似于‘锦衣玉食’的生活。
早上她依旧起的早，住在隔间的阿絮起的更早，等她一醒，就端着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第一天，锦灯拘束到僵硬，阿絮也不勉强，然后说些关于永嘉宫的规矩，还有她日后的安排。
上午要随容嬷嬷学宫中礼仪，一个时辰。然后去陪皇太后，看佛经，抄写，左右不过是跟着就行。
下午学认字，弹琴……
锦灯是拘谨的，无论谁与她说话，都乖巧到恭顺的地步，本以为容嬷嬷会为难她，可是几天下来，她学的一丝不苟，毫无差错，对方也是冷漠的不惩不夸。
那些礼仪，她跟着莲月学了不知多久。
最让她心神疲惫的就是跟着太后，她小心翼翼，看着繁琐难辨的佛经，认认真真的跟着看，跟着抄，渐渐的竟然心静如石，风吹不动。
最快乐的就是学认字，只有那时，她才会抿着唇，微微带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
教她的是紫楥，据说写的一手好字。倒是挺喜欢说话，对锦灯也较其他人要热情，每次紫楥滔滔不绝的说话的时候，锦灯会慢慢的放松下来，她想起了那个老爱说个不停的阿沁。
弹琴，她是不喜的，无他，只觉得那琴音总透着股幽幽怨怨。她主动提出，能不能换别的，比如，她在悦乐室扫视了一圈，落在古筝上。
教她的紫株诧异，犹疑的点了点头。那时，锦灯以为紫株只是擅长弹琴，没想到，这个人精通十种乐器。
其中，以琴技最佳。
日子如水，不咸不淡。
锦灯白日里忙的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只有夜深了，疲惫的入睡前，会有一瞬间的空白，觉得茫然，还有失落。
直到那日，她按时随着容嬷嬷学礼仪，一个见到长者该如何行动的动作，她做了整整半个时辰。
膝盖骨都麻了，腰腿也是一阵麻痹的疼痛。
“知道为什么会痛么？”容嬷嬷难得开了尊口。
锦灯艰难的摇头，这个久了自然会僵硬，会麻木，会痛啊。
“你今日比前两日开始腿麻酸痛的时间要晚。”
只说了这一句，就让她起身，活络一下筋骨。
锦灯丝丝的直抽气，想着她的话，不禁暗叹，做久练出来的忍耐力，这是暗示自己等哪天能一天维持一个动作都不动，腿不酸，脚不麻了就算成功了？
“下面，要学的，将是最重要的一个，遇上皇上，要行什么礼。”
锦灯蓦然忘了疼痛，揉着膝盖骨的手一滞，低垂着头。像是惦记了一件东西，却想不起来放哪里，急切的寻找，无果。
然后，突然有一天，在某个角落，看见。
涌上心头的感觉，那么复杂，有点惊喜，随即是埋怨，最后化为无奈。惊喜的是，突然的发现，它没有遗失，埋怨的是，为什么出现的这么晚，最后的无奈是，它已经毫无意义了。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终是冷了。
所有宫人都能分配到几套秋衣，那日除了是领月钱，还能领新衣。
随处可见，那些终日或平静或忧郁的脸，有了一丝喜悦，无论是老宫人，还是新入宫的。
“天冷了，锦灯，待会我带你去织锦司挑几件秋衣。”
刚从太后那里回来，锦灯犹自沉浸在刚刚琢磨的佛经里，万物皆无物……随口就答道：“万物皆无物，衣服也是物，既是无物，我穿它做什么。”
阿絮正在整理衣箱，闻言噗嗤一笑。
锦灯回过神，微哂，“那晚会就去，紫株姑姑下午一般来的早……”
两人匆匆吃了午饭，就去了织锦司。
那还是锦灯来永嘉宫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出永嘉宫的门。
隔着老远就看见，一圈又一圈的人挤在织锦司外面。气氛很热闹，三五个人聚在一起闲谈话余，皆是微微带笑，大多是低等的宫女太监。若是，宫里有位分品级的，织锦司都会着人送去，不会让他们来取。
当然，也有例外。
就如锦灯，被阿絮领来自己挑选，那织锦司的管事，也是个眼尖的，看见阿絮立马迎上去问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
阿絮拉过锦灯说，“邵管事，有她这身量的秋衣么？”
邵管事诧异的转而看向锦灯，这一看也是一怔。
眉眼精致，锦丝织的珊瑚色襦裙，沥青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丝上唯有一只素白珠玉发钗，幽妍清倩，不免感叹虽是稚嫩非妖娆绝色，却也有着让人惊艳的娇娜。
这都是阿絮的功劳，她自己也不照镜，根本都不知道这些，而每次被阿絮装扮一番去见太后，都会引得对方微微浅笑。
对她的态度是与日俱增的温和宽怀。
锦灯只是越发的顺从乖觉，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咳。”阿絮不悦的轻咳了声。
邵管事立马回神，讪讪的干笑了声，“有，正好前儿个做了几件棉质的线衣裙，另配短襟坎肩穿，定是极衬这位小主的灵秀之姿的。”
阿絮先是一喜，接着是一僵，脸色沉了沉，“邵管事，有些话还是揣好了，这里没有什么小主。”
邵管事脸色更是僵硬而难看了点。
他冲着锦灯刚想要陪个罪，对方去突然越过他往后跑。
“阿沁？”锦灯惊呼，只可惜，近日来，她被容嬷嬷严格管教着，不能高声说话，加之本身说话声就细小，这声惊叫，在热闹喧杂的织锦司，瞬间就被淹没了。
她又叫唤了声，边穿过大堂往后院跑。
刚刚她四处打量，不经意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形，那一闪而过的脸容分明是阿沁。
阿絮与邵管事都是惊愣，连忙也跟着追过去。
尤其是邵管事他一听锦灯唤叫的名字，惊愕之余还要些恐慌。
锦灯顾不上其他的冲进后院，举目四望，没有人，安静的院落，庭花盆栽，方形围葡环绕。
正对着有一排房门，个个紧闭，连窗户也是关着的。
她放慢脚步，走到院内，依次一间间的看过去，毫无异样。
“锦灯。”
阿絮走进来止步在台阶处，只是轻唤了声，隐含劝告之意。
锦灯回头紧紧的抿着唇，眼里一片失落还有些微的不甘。
邵管事在一旁悄悄的擦了擦汗，陪着笑问：“阿絮姑姑，衣服已经让人取来了，你看……”
阿絮点了点头，“锦灯，随我去挑几件。”
锦灯垂下头，转身叹了口气。
正好这时，从正对着的紧闭的房门内，一声痛呼声蓦然传来。
压抑而痛苦，像是隐忍到极致，再也控制不住了。
“砰！”
等锦灯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已经后悔了。
几乎是撞门而入，所见，不堪入目！
三个太监，衣衫不整的压制着一个宫女，那宫女已然衣不蔽体了，挣扎的很剧烈，面上满是痛苦而屈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