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尼德莱特那里出来后,徐炀、徐澄和泡泡回到神晖号上。 “那个爱看二次元的尼德莱特叔叔是好人呢,为什么爸爸不跟他说话?”
徐澄问。 “他无所谓,时间会抚平一切。不过今天是个绝佳的范例,跟你们讲讲怎么控制自己的愤怒。”
徐炀带她们在神晖号的座位上坐下。 莉拉没有参与刚才的事情,但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也默默观察一切。 她不知道主人的想法如何,如果主人的语气透露出对小米莱雅和尼德莱特的不满,莉拉会收拾他们的,激怒主人在莉拉眼里自是死路一条。 “首先,你们有愤怒过吗?”
徐炀问,“生过气之类的。”
“那个可恶的家伙,叫做莱拉·玛杜莎,两眼放激光的魔女,一看到她就生气!”
徐澄握紧了拳头。 “愤怒!愤怒喏。钱被鼠人偷了很愤怒。臭老鼠不可饶恕。”
泡泡也想起生气的事情。 “愤怒会让你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会让你们后悔。”
徐炀心平气和地跟她们说。 神晖号掠过上京的魔女学园,徐澄望了一眼学园,知道她的永世大敌“激光眼”莱拉就生活在那里,接受法洛莎的亲自教养,毫无疑问将会打破纪录,迅速成为下位魔女甚至上位魔女和统御者,成为未来最耀眼的天骄和魔女天才,尼斯托公司下一代魔女的中坚力量。 那个狡猾、自私、残忍的莱拉,完全就是法洛莎的翻版,但她却能一帆风顺,毫无悬念地在魔女的晋升途径上步步高升。有魔女之神的倾心培养,莱拉怎么可能平凡度过一生。 一想到这,难以抑制的愤怒就在徐澄心里升腾。 “但还是生气!”
徐澄撅起嘴,“我要打爆一切!”
至少不能让莱拉有好日子过。 “你看,如果让愤怒控制了你,你就变得不像你自己了。你可以让愤怒流过你的心底,再决定怎么做,是让它爆发出来,捍卫你的尊严。还是意识到这件事并不重要,走向更理性的解决方法……”徐炀慢慢地说。 徐澄在座位上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知道了!我要克制自己的愤怒,先让莱拉嚣张一段时间,然后等到她最坏坏、最招人讨厌的时候,忽然啪的一下,将她打翻,这样她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徐澄说。 “嗯……太坏了。”
徐炀发现徐澄不知何时已变得很聪明,发展出了古灵精怪又顽皮的性格。这算是徐炀教得好还是教得不好呢? 他一开始想劝导徐澄,但转瞬间他又想起过往,这简直像是对法洛莎识人能力的侮辱。 法洛莎当初断言徐澄会长得跟徐炀一样,平静、宽厚、克制、耐心,发展出为某种事业献身的意志力,变成徐炀的继承者一类。 但结果全然不同,徐澄是如此鲜活、如此生机勃勃,她在座位上活力四射地晃动着,已经准备去玩别的东西了。真奇怪,几年前徐澄还只是安静的孩子,跟动物朋友们在一起。 “去吧。”
徐炀把徐澄放走,他看到她兴冲冲地拉起泡泡的手,跑到屋子里玩大冒险去了。 是泡泡……徐炀恍然大悟。 因为多了一个朋友,徐澄就不是那种孤僻的性子了。泡泡性情暗弱,徐澄就渐渐变成了积极、主动的一方。要不然两个人都是小闷豆,在一块就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主人,关于米莱雅和尼德莱特?”
莉拉捉摸不透徐炀的意思,还是出声询问。 “别管他们了……他们会自己找到出路。”
徐炀选择相信尼德莱特。 大概小米莱雅会成长为不错的女孩,毕竟觅影也会去那里经常走动。尼德莱特这些事在他心里留下古怪的印迹,刷新徐炀对二次元的印象。 神晖号上的环境太过悠闲,徐炀回自己屋睡下了;两个小孩也是,玩累了就在游戏舱内直接睡觉;连织星娘都会待机。 宝宝莉拉本来在工作,后来想到自己应该像个宝宝一样,把其他事情都交给别的机体,故而也原地睡下了。 次日,徐炀醒来后,脑海里还沉淀着尼德莱特昨天说过的那些话,指责他对七生结缘和桐野怜世的处置不公正,而对小米莱雅的赎罪过分要求。 ——睡眠刷新了他的思绪,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记仇,和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相比,尼德莱特的话无足轻重。 徐炀知道,他过去做的所有抉择并不都是对的,它们不是圣人的,也不是完美无缺的,绝对有纰漏,绝对有做的不公道的地方,绝对有双标行为。 但这么多年的道路上,也没有人真正当过徐炀的“导师”啊。 他的启发都是自己从经验教训里总结出来的,是自己在黑夜里摸索着走过了这么长一段路,亲自艰难地做了每个决定。不管是处置狐狸和巫女也好,还是处置这个世界线上的米莱雅,哪有什么完璧无缺的见解,有的只是徐炀自己的心灵和意志。尼德莱特既然当年没有立时给徐炀指教,也别想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批评徐炀的选择。 他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在自己的数字心智内选中这段记忆,本想删除,但还是决定留着,往后有人再这样指责他,他也有驳回的经验。 “主人还在想着昨天的事呢。”
莉拉太懂徐炀了,她端进来早餐,有青柠片三文鱼、米饭、味增汤以及萝卜。 “……因为这八年来,已经好久没遇到人正对着我发脾气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了,结果还是这样。”
徐炀说。 “‘穿梭机众’还是一如既往呢。”
莉拉笑道。 匿名号上的众人们,徐炀、法洛莎、小岛叶子、葛城浅、崔俊友、尼德莱特、莉拉、李孝敏、罗西娅、A40。回顾这份弥足珍贵的名单,徐炀只觉物是人非。 “葛城浅要去西海岸了吧。”
徐炀说。 “对,而且凛音今天也约了您呢,就在葛城浅那边。”
莉拉道。 “那就去看看吧,把A40也叫上。”
徐炀站起来。回忆当年的事情让他有种重返青春的感觉。 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现在却已经三十近半,把徐澄从地上爬的笨笨状态带成一个奇妙的小大人。 徐澄和泡泡还在睡梦中,神晖号就平稳地找到A40,然后把他们都带到港口去了。 在上京港口边的仓库里,葛城浅坐在一堆旧船只零件上,喘着粗气。 她的整条右手臂已经经过多次改造升级,现在是一条堪称改造典范的作战手臂,散发出暗金光泽,简直就像一柄动能大锤,足以在一拳之内摧毁整条街道,光是看着她的巨型机械臂都会叫宵小退避三舍,这是葛城浅过去想都无法想象的力量。 她当年其实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经过八年后,还是比徐炀小不少,仍然显得英姿飒爽。 新的生活柔化了她面上的棱角,但身体素质是一点没落下,将鲜红的正装撑得笔挺,漆黑领带披挂在身上,两侧站着好几排忠心耿耿的帮会骨干。 凛音背靠仓库的灰色水泥柱站着,嘴里叼着一根烟,戴墨镜,白发在散落在耳朵两侧,她披着棕色夹克,上面印着一只白头鹰。 “来了啊。”
凛音转头看徐炀,她的眼睛在墨镜背后眨了眨,“讲龙大会的情况如何?”
“有两个世界线,过去我们曾经去昆墟然后一败涂地,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这次不能再输了。”
徐炀点头。 凛音呼出一个烟圈,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也感觉我和陆镜的故事有两个版本,另一个版本要比现在的版本激烈多了。”
“你还是可以去找她。”
徐炀提议。 “算了吧,我现在的事情可太多了。”
凛音两手插兜,望向葛城浅。 “我安装了主观缓时植入物,刚才在她的指导下练了练。”
葛城浅站起来,就像一只豹子挺立,锋芒内敛,作训靴套在脚上,和身上的红正装很不相称,她一把将外套扔下,只着一件运动衬衣,背对徐炀,显出两肩醒目的刺青和新的黑色脊椎骨。 主观缓时植入物! 徐炀望向两侧那些杀气腾腾的帮众骨干,他们在这些年来对葛城浅忠心不二,已经转型成了真正的精英部队,各个沉默不语,士气高昂,身穿统一制服。 “来和我打吧!”
A40从徐炀身后转出,高举“樱逝”。 “打是不必了,接应我们的人随时可能到。”
葛城浅重新披上正装,她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莫测的力度。 “……”A40摸不着电子脑,只觉得葛城浅像变了个人。 “我还以为你会完全投入到酒水生意和香烟贸易上。”
徐炀之前揣测她完全带着葛城帮转型成贸易公司了,事实却不太一样。 “一开始是这样,直到我发现我们跟尼斯托公司带来的秩序越来越不相容。”
葛城浅说。 “你不是喜欢井井有条的新秩序吗?”
徐炀不解。 “我当然知道,我支持你们的一切但我的弟兄们呢?五年来,大多数人都转型成了尼斯托公司的战兵,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毫无怨言,会津城带出来的三千人,时至今日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彻底稀释在了尼斯托公司的庞然大军里。我带着他们的抚恤金去见叔叔阿姨们,帮他们解决伤残补助金的问题。我想亲自对他们的生死负责,而不是对公司的手续忙前忙后……我不奢望别人能明白,但如果要为我一直信奉的义理负责,我还是要把剩下的人带到更适合我们这种人生活的地方去——我还是要带自己的帮派。”
葛城浅深呼吸。 “西海岸?”
徐炀问。 “有一群东方人组成的帮派,他们来求我们了,他们知道葛城帮是北部列岛最后的大派,于是希望求我们过去支援。跟他们对抗主宰运动、街道之龙、安第斯帮会等团伙。西海岸确实比这里更有意思。”
葛城浅慢慢地说。 “北部列岛好不容易才有了秩序,你们又走向无序的那一侧了。”
徐炀无奈地说。 “有的人就是天性自由。”
凛音抬头,“你不也是吗?你没有厌弃一成不变的生活吗?你本来是最自由的那个吧。”
徐炀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是啊,徐炀,北部列岛是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让我感觉我在做梦,一场好久的……不真实的梦,我打了一辈子架,是,我学过放弃,但我放不下,还有我的兄弟们,他们也渴望去一个更不守法度的地方,更自由的城市,他们打算打出自己的名声,而不是成为尼斯托公司里平平无奇的一部分,而西海岸是全天下最自由、最有发财机会的地方。”
葛城浅说。 “但西海岸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
徐炀说。 葛城浅走向徐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去成为那座夜城的大人物,难道我没有撼动世界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