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理顺韩百科的心理历程，一行人按照他户口上登记的户籍所在地，寻找到了他幼年成长的村庄。
这个地方位于城郊，周边早已经盖起了楼房，于是此间的农民也都纷纷搬迁到了楼房里，村子一日一日衰落下去，如今还居住在这里的，除了一些经营农产品的人之外，就只剩下几位故土难迁的老人了。
韩百科长大的地方是一间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四合院，门前是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两边是拴马凳，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韩氏宗宅几个字，虽然如今看来墙上的瓦片已经尽数剥落，连带院墙都坍塌了不少，只能靠篱笆围起来，但想当年刚刚建立的时候，也应该算是本地的大户人家了。
邱健清走上前，推了推门扉，门没锁，咯吱一声开了。
“你好，请问家里有人吗？”他们一面询问着，一面走进了房子。
推门走进来，迎面便是一面硕大的影壁，上面用小篆字体刻着两行文字“四时洒扫，勤勉持家”，应该是家训一类的东西。绕过影壁，后面就是一进的房子，早先设计的时候，一进两边应该都是下人住的房子，但如今家族没落，这几间房子就没有人住了，只能散养着一些鸡鸭，右边的一趟房子更是改建成了猪圈。
几个人穿过鸡鸭鹅狗来到了第二进。二进围绕天井的三间房已经被分成了三户，每户住着一家人。几人找到户籍上登记的地址，发现韩百科当年所住的房子门锁锈蚀、玻璃碎裂，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另外两间房子倒还有些生气，一个颇有些年岁的阿姨正坐在左边一户门口洗衣服，看见他们走了进来，便起身相迎：“你们找谁呀？”
邱健清对他说：“你好，阿姨，这里是韩百科的家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错，这里就是小百科以前住的地方，但他现在已经搬到城里去了，这里都没有人住了。”
邱健清：“我们是警察，今天例行走访，就是来了解一下他以前的情况，韩百科搬走多久了呀？”
林森主动走上前，替老太太拧干了衣服，然后穿上衣架挂在了铁丝上。老太太见有人过来帮自己干活儿，非常高兴，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邱健清。
“他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些事情，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然后就进城去住了寄宿学校，我们也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邱健清替老太太把脏水倒进了下水道，然后拿了一只小板凳坐在了她的旁边：“他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要说这孩子还真是蛮惨的，他七八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两个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后来又各自成了家，他和他姐姐也就没有人管了。”
邱健清：“他还有个姐姐吗？户口上没有写这一点啊？”
“他姐姐的户口没有落在他们家，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只让生一个孩子，他们家先生出了一个女儿，就没给她落户，一直等到生出了儿子，才把这个名额给了自己的儿子。他姐姐也真是惨哪，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弟弟出生以后就成了半个保姆，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我跟他们说这样可不行，两个孩子都必须上学去，他们为了不交罚款，便将女儿的户口落在了我家里，所以你在户口上是查不到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的。”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两个孩子真是够惨的了，后来城里有一个好心人，把他们两个都接进了城里去，听说还给找了一所不错的学校让她弟弟念书。大家都以为他们这就是苦尽甘来了，谁想到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姐姐又出了事情，听说是去划船淹死在河里了，后来我们也就没有了他弟弟的消息。”
虽然心底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邱健清还是问出了口：“您知道是哪个有钱人把他们接走的吗？”
老太太摆了摆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人家可有钱了，来接他们姐弟的时候，开的那辆车特别漂亮，听我儿子说好像是叫劳斯还是什么，一台就要好几百万呢！”
然后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这里面的事谁猜不到呢，大家心里都明白，肯定是他那个姐姐让人给看上了，不过他家的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活都活不下去了，别管那个有钱人多大年纪，能把他们两个养活也就行了吧。”
旁边默默听着老太太说话的几个人心里也有了一种打算——怪不得韩百科对暮春的态度那么恶劣，又怪不得暮春对韩百科这样好，非常有可能是暮春之前追求过韩百科的姐姐，但因为某种原因韩百科的姐姐逝世了，暮春替姐姐抚养了韩白科长大，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父子一样的感情。然而对韩百科来讲，暮春无论如何也是一个有妇之夫，自己的姐姐是一个被包养的情妇，他若心里稍有一点男子汉的耻辱感，都会不耻于这种关系，因此才会那样厌恶暮春，连带着自己也自暴自弃起来。
他们觉得自己脑补的逻辑非常好，非常完美，无懈可击。
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说话了。
“那个时候他们走得特别匆忙。好像是说城里那个有钱人把什么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连铺盖都不用带，两个人就上车跟人家走了。所以他们当年用过的东西还存放在屋子里。但是咱们村里的孩子比较淘气，他们家没有人住了以后啊，这些讨人厌的孩子就跑进去捉迷藏，打打闹闹的，里面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应该都给人搬走了，也不知道剩下了什么。”
邱健清向韩百科曾经住过的房间望了一眼，虽然木制的门扉依旧完好，但是所有窗玻璃都烂掉了，再加上窗子不过半米高，小孩子想要搬进搬出也非常容易。
邱健清对老太太说：“你有这间房子的钥匙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有人家的钥匙呢？不过我想这间房子他们应该已经不要了吧，你就直接翻桌子进去得了。他家这个房子都已经有好多人进去过了，甚至有人翻进去把他家的家具搬出来砸了当柴烧，有人家缺个柜子就进去把他家的柜子搬出来用，都快成全村的仓库了。”
邱健清对着身后的几个人撇了撇嘴：“翻吧。”
几个人从破碎的窗子翻进了韩百科曾经居住的这间房子，因为没有窗子，光照也好了许多，不需照明就能看到地上凌乱散落的各种东西。
卧室里是红砖的地面，没有砌水泥，既容易积攒灰尘，又不容易打理，在当年这也算是穷苦人家的生活了。诚如老太太所说，这屋子里的木质家具都已经被搬空了，仅剩的只有几个破铜烂铁，还有一些孩子玩坏的小东西。从卧室走进厨房，外面的灶台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模样——锅台是泥砌的，没有贴瓷砖，锅底已经漏了，锅铲断成了两截，用铁丝绑在一根破木棍上将就着使用，足见当年这姐弟两个的生活有多么贫困。
邱健清便在这一地凌乱的垃圾之中捡起了一本相册，随手翻了几页。这相册记录着他们当年拥有的美好生活：一对夫妻带着一儿一女，儿子永远被母亲抱在怀里，女儿永远站在地上，虽然照片上的人穿着朴素，但却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快乐和幸福，虽然这幸福有的人得到的多，有的人得到的少……
邱健清继续翻看着相册，慢慢的，夫妻和子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明显看出两夫妻之间存在着疏离的肢体语言，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埋下了离婚的伏笔。
一直到韩百科七八岁的时候，合影终断了。
邱健清看完了手中的相册，却不知道该把它放到哪里，还是如同原样放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够恭敬，但此间又没有柜子和桌子。
他犹豫的时候，因为倒拿着相册的缘故，一张照片突然从相册里掉了出来。邱健清弯腰捡起了这张照片，却发现自己刚刚并没有看到照片，大约是它夹在了两张照片中间的缘故吧。
而且这张照片之上所拍摄的也并非是一家四口，而是韩百科的姐姐和另一个男人的合影！
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密——韩百科的姐姐躺在了他的怀里，男人则将手搭在她的胸前，两人相互靠拢，脸上都带着恬淡的笑意，关系这样亲密，必然是情侣无疑了，然而这个男人却不是他们一开始揣测的暮春，而是暮春的儿子暮敬！
而且照片上的暮敬两眼炯炯有神，绝不是如今这一副痴呆的模样。
邱健清皱了一下眉。
暮敬在痴呆之前和韩百科的姐姐有过一段亲密的关系，然后韩百科的姐姐死了，暮敬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