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音乐在楼道里盘旋，淙淙流过骆长亭的耳畔。
轻柔的歌声伴随着音乐的旋律从门缝里钻出，随着流动的空气不断扩散开来，跳出楼道，跃过高楼，爬上灰白的墙，钻入脚底的罅隙。
熟悉的歌词和音乐，骆长亭逐渐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
这首曲子他曾在这陈旧泛黄的屋子里无数次听过，为什么每次都没有记住它的旋律。
歌词慢慢到了最后一个字，隔着一道门，骆长亭正准备抬手敲门时，许华年的声音响起，她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对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还没醒过来吗？你已经在虚假的梦里迷失了很久了。”
……
“对啊，梦真实的可怕，你又怎么会相信是假的。”
……
“算了，你继续睡吧。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只小蝴蝶，它很喜欢做梦，因为它时常梦见自己在梦里会拥有一双美丽的蓝色的蝶翼，那是能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纯粹又无暇的美丽……”
很久以前，不，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只小蝴蝶，它很喜欢做梦，因为它时常梦见自己在梦里会拥有一双美丽的蓝色蝶翼，那是能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纯粹又无暇的美丽。
这些梦总是让它能快乐很久很久，所以小蝴蝶逐渐喜欢上了这个梦境。
它并不是一只完美的蝴蝶，破茧时因为妈妈的急躁，提早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带着一双无法飞翔天空的，丑陋的、残破的、灰白色的蝶翼。
妈妈很厌恶它的蝶翼，总是认为小蝴蝶是它的耻辱。
爸爸总是很忙碌，从未好好和小蝴蝶见过一面。
为了记住这份快乐并延续它，小蝴蝶用金色的花蜜在蓝色的花瓣上写下了它做的梦，在这些梦的基础上，续写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它想象出了一朵美丽的蓝色花儿，想象出了一棵参天大树，想象出了一座大山……最后，它想象出了一颗雪白的蚕茧。
而这只蚕茧里，有着一只等待破茧的蓝色蝴蝶，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动物都在期待和欢喜中等待着它的降生，所有的动物都对这只未破茧而出的蝴蝶献上赞美与掌声，鲜花与糖果。
因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对它充满了期待和爱意，所以这个世界也对它献上期待与爱意——它是这个世界诞生的唯一意义。
这只蓝色小蝴蝶破茧在黎明之时，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树叶花瓣上滚动着，它们孤独又荣幸的目视着那一抹即将诞生世间的美丽蓝色。
强大又美丽的蓝色与黎明的曙光一同绽开在世界，那是一双完美无暇的美丽的蓝色的蝶翼。
露珠坠落入泥土中，见证了美丽的它们也迎来了它们的消逝。
这只美丽的蓝色小蝴蝶啊，强大又美丽。
它用那双完美的蓝色蝶翼在天空飞翔，与天空融为一体；用蝶翼的蝶粉反击那些对它蝶翼怀有不轨之心或是欺负它的动物，然后采集最甜蜜漂亮的金色花蜜，献给爱它的父亲、母亲以及朋友。
这只蓝色的小蝴蝶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热情，那么的勇敢。
所以灰色小蝴蝶便给予了它更多的期待与爱意，在故事里送给了它所有的赞美与鲜花，所有的世俗里的祝福和希望都被赋予在它的身上。
两只小蝴蝶，它们在不同的世界里经历着一定相同却又完全相反的生活。
故事外的灰色小蝴蝶看着故事里的蓝色小蝴蝶所向披靡的打跑坏的动物，享受着快乐的辛福。所有动物都微笑欣慰的看着它，它们用歌声赞美，鲜花簇拥，掌声热烈。
一只灰色小蝴蝶的感情能有多重呢？
能让一只拥有完美幸福的人生，幸福到很远很远。
这个故事在延续，灰色小蝴蝶的快乐也在延续。
直到灰色小蝴蝶因为其他动物的嬉闹，拖着灰色残缺的蝶翼跌跌撞撞往前跑，在其他动物的推推搡搡间不小心从树枝掉落树底失去生命。
这个故事也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故事突然的停止导致了故事世界的崩塌，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因为蓝色小蝴蝶，所以身为这个世界支柱的蓝色小蝴蝶从世界那里得到了一切的真相。
它很想见一面那个赋予了它一切的，故事外的，那个赋予了它全部爱意与期待的，拥有着不完美的灰色小蝴蝶。
一只故事里的蓝色小蝴蝶的执念又有多重呢？
重到能冲破维度与世界的壁垒，强行留下已经轮回的灰色小蝴蝶的一小部分魂魄。
而这一小部分的魂魄里记住的内容刚好是灰色小蝴蝶生前的记忆，蓝色小蝴蝶也因此继承了灰色小蝴蝶全部的记忆。
蓝色小蝴蝶拿到了灰色小蝴蝶的记忆，却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更无法改变自己世界的消亡。它只能挥舞着蝶翼，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游荡着。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没动物能看见它，自然也就没动物会爱它、赞美它和簇拥它。
没有动物会正视它，没有动物会……爱它。
蓝色小蝴蝶逐渐后悔了，它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后悔当初求知欲旺盛的固执的要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但它更后悔的是那个想要见到灰色小蝴蝶耗费自己那个世界力量，为了留下那个它并不熟悉的灰色小蝴蝶耗尽了回到原来世界的自己。
它本可以留在原来的世界，享受一切的赞美与宠爱。而不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带着一缕残缺魂魄无人知晓的游荡。
它抱着自己从灰色小蝴蝶那里抢来的记忆魂魄，在这个没有动物理它的世界游荡了很久很久，久到它开始遗忘自己的世界，把灰色小蝴蝶的记忆与自己的记忆混淆在一起。
直到一所房子看见了它，并将它吞进肚子里。
房子收留蓝色小蝴蝶，但条件是蓝色小蝴蝶要自己设定出一个恐怖的游戏。房子本身拥有着宝藏以及强大的力量，所以会有很多因为欲望或是误入房子的动物。
房子只能对死去的动物多加干涉，却对活着的动物没有任何办法。房子无法自己赶走这些动物，只好将这些动物随机分配到不同的房间，让这些动物玩游戏，收集它们的恐惧、怨恨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作为加固房子的材料和守护宝藏的能量。
也试图让它们在经历过恐惧之后，再不踏入房子一步。
一开始蓝色小蝴蝶的游戏只是单纯的吓唬其他的动物，并不会对它们怎么样。但房子里的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时间慢慢久远，时间会改变动物，强大到无法颠覆的力量则会加速时间的改变。
蓝色小蝴蝶渐渐忘了吓唬其他动物的初衷，它迷恋上了游戏时那无与伦比不容置否的对其他动物绝对掌控的快乐，这种快乐和它在原来的世界里被所有动物追捧和赞美相似却更加的让它痴迷和快乐。
它也逐渐在游戏里发现了，充满恐惧的动物们身上会散发出一种让它垂涎的香味，自它第一次因为这香气而杀死第一个动物时，一切都无法控制了。
它开始吞吃动物们的灵魂来满足或是强大自己。
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咚。
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咚。
……
多么美味啊。
它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吞吃其他动物灵魂的欲望，也越来越克制不住虐杀其他动物的残暴，它慢慢变成了房子里的可怕的存在。
因为造下了太多的杀孽，它蓝色的蝶翼也逐渐染上了流动的，鲜血般的红色。
蓝色不，应该是是红色小蝴蝶的记忆彻底开始紊乱，它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谁，两份记忆开始重叠，灰色小蝴蝶的魂魄也开始溃散。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癫狂，红色小蝴蝶，割离丢弃了不属于自己的魂魄，也不小心误删去自己原本的记忆。
它把自己当成了灰色小蝴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蓝色，它甚至扯断了蝶翼周围的美丽的绒毛。
很久很久过去，一只雪白的蚕茧出现在游戏里。
一只灰蓝色的小蝴蝶破茧而出，它有着写出故事的灰色小蝴蝶的颜色，也有着故事里最美丽的蓝色小蝴蝶的颜色。不过它更像灰色小蝴蝶，只是那双蝶翼更加完整。
它懵懵懂懂的在游戏里经历着灰色小蝴蝶的一生，一次又一次，直到它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
红色小蝴蝶对灰蓝色小蝴蝶的出现在意料之外，但它并没有抹杀这个试图改变过去的弱小的存在，而是抱着一种怜悯和玩弄，看着灰蓝色小蝴蝶在无数次重启的过去了苦苦挣扎。
甚至有时候恶趣味上来，会操控灰蓝色小蝴蝶的灵魂，让它成为自己的舞台剧的表演木偶。
“灰蓝色小蝴蝶什么都知道，但是它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色小蝴蝶在颠倒错乱的梦境里固步自封的堕落。”许华年的声音轻了下来，音乐也到了末尾，缓缓的，缓缓地一起在耳畔环绕——“世界一次次重置，一次次走向多变却不变的结局，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
“在门外站着干嘛？”许华年起身关门时发现自己没关门，在门缝里看到了站在原地的骆长亭，“怎么不进来？”
……
“……许华年。”
“嗯？”
“许华年。”
“嗯。”
“许……华年。”
“怎么了。”
骆长亭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许华年，颤抖着说道：“许华年，你其实一直都知道这里的真相吗？”就像你阐述的‘故事’一样。
许华年关门的手一顿，她看着骆长亭，道：“什么是真相？如果你指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我这个‘人’是过去的虚影，那么可以这么说。”
骆长亭一愣，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平静的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虚影，一个假象，这样的真相。
“你……没有其他的感觉吗？”
比如怨愤、恐惧、绝望……
“为什么要产生你认为的那些情绪呢？”许华年理了理裙摆，坐在沙发上，直视着骆长亭的眼睛，她说：“我是一个继承了记忆、目视了未来的虚影，什么都知道，就不会去怨愤、恐惧或是绝望。”
她只是一个虚影，一个继承了许华年绝大部分记忆和情感的虚影。这个世界是因为许华年才诞生的，她的记忆她的一切甚至是她的诞生都是因为许华年。
这个许华年固步自封，为了保护自己剔除了魂魄，删去了记忆，消除了感情，以旁观者的姿态对这个轮回旁观、指点、干涉甚至是修改。或许是因为她曾拥有过这些记忆，所以她会下意识去美化过去许华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真相的？”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快要忘记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在受那些人欺凌的时候，想要反抗并真的做出反击的那一刻，她就短暂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慢慢的，她就发现年纪里多出来的一个班级——12班，和成年人样子的12班同学。
他们诡异的接近她，抱着和其他同学一样的厌恶、嫌弃甚至是让她疑惑的恐惧，维持着一张张虚伪的，关心她的笑脸。
但都在第二天或是下周一，莫名消失不见。那时候，她胆怯、懦弱，不敢去接触这个莫名出现的班级的同学，也不敢跟其他人询问。
直到她被同学们追逐，失足从天台上摔下去死亡。
在死亡的那一刻，她就意外得到了‘许华年’的记忆，也知晓了一切的真相。
“我发现了这个世界一直处在一个轮回之中，或者说，‘我’处在一个永不停止的死循环中。哪怕没有你们这些人的出现，循环也永不停止。”
她挣扎着，拼了命的想要改变，却轻易被许华年控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或是这个世界，一次次走向不变又多变的结局。
“那你为什么……”
许华年听懂了骆长亭的言下之意，她看着骆长亭，眼中露出了笑意，“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事对吗？因为我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永不停止的愚蠢又可笑的轮回。”
“许华年的真名，可能是周小善吧。”骆长亭说出了自己的猜疑，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泛黄的本子，“你总是告诉我，这个世界颠倒、错乱甚至被修改、美化。那么这本小说里的那个敢于挑战的周小善，会不会才是真正的，许华年的名字？”
毕竟，这个故事里被赋予了所有的爱意与期待的无比耀眼的姑娘，怎么会拥有这样一个普通到有些土气的名字。
“嗒哒嗒哒……”
细碎的声音在楼道外响起，门是关着的，所以骆长亭也不太肯定刚才是不是有人偷听。
但这并不重要，主要的是，许华年故事里的那个蓝色小蝴蝶的真实身份是谁。
如果说故事里灰色小蝴蝶指带的是真正的，这一切开始的源头的那个许华年或着是周小善，而灰蓝色小蝴蝶指带的是这个许华年，那么故事里的蓝色小蝴蝶，是谁？
故事里的人物怎么可能跨越维度和世界的壁垒，来到更高维度的世界并与抢夺高纬度的一部分以及将其融合。
高维能降临低维，低维却绝不可能进入高维。
就像人类能从蚂蚁的角度来看待蚂蚁的世界，蚂蚁却不可能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待人类的世界。
“……不要暗示了。”
骆长亭叹了口气，他看着坐在面前的，一脸淡然的许华年，说道：“一个过去的故事而已，没必要讲述的这样复杂。如果是前几天你告诉我，就像之前你给我唱的那首歌，说不定我会有耐心去猜一猜你的话。但现在真的，我没有时间和你玩了。”
“把真相告诉我吧。”
……
楚乌江拉着荆山玉躲过从拐角冲撞过来的女人，小心的展开了手中的画卷，好在是没有撞到给弄出什么折皱来。
楚乌江看着这女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她好像是那个，是叫苏绣旖的吧吧。”
荆山玉点头，她看着苏绣旖慌乱却抑制不住的兴奋脚步，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开心？
苏绣旖是和她的丈夫一起进入这个世界的，她的丈夫叫李初平。
两人年纪差不多，苏绣旖是个见人就笑，脾气却古怪的女人。她的丈夫李初平她们倒是接触不多，印象里大概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这夫妻似乎有矛盾，但平日里也是寸步不离的。
苏绣旖跑的很快很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的丈夫却一直没看见踪影。
李夕瑶与苏绣旖倒是比较熟悉，但也好不好哪里去。顶多就是见了面打个招呼随便聊两句的那种。
所以殷衔残等人目送着苏绣旖的离开，往许华年家集合。
……
李初平扶着气喘吁吁的苏绣旖坐下，他从苏绣旖的嘴里得知了骆长亭等人的猜忌，但当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李初平心疼的问道：“绣旖你没事吧，肚子没有不舒服吧……”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前不久李初平得知苏绣旖怀孕了。
两人都想要活下去，但在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李初平想的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让苏绣旖活下去。毕竟苏绣旖的身体里孕育着他们的血脉，他们生命的延续。
虽然两人有很大的矛盾和隔阂，但是这种恐怖地方两人一路扶持着走过来，苏绣旖的态度慢慢的也就软化了下来。
“你一定要保护好孩子，好好活下去！”李初平握紧苏绣旖的手，嘱咐道。
所有人都在劫难逃，但是他还是希望他们可以都活下去。李初平下定决心，他松开搀扶着苏绣旖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们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苏绣旖顿了顿，回握住李初平的手，她说：“好！”
待苏绣旖休息好，两人便分开不同的方向跑去。